天际旷蓝,头顶的太阳光线模糊,高大的林树叶片重叠起一片又一片,树影重叠起时, 脚底是被切割成的破碎光影,耳边传来沙沙的声响,顾栖池微眯了下眼睛。
这个地方, 好熟悉……
他好像来过。
朦胧模糊的光圈之中, 他低下头, 恍惚间辨认出这是哪里。
棱角分明的石子路,浓郁散出的香火味,还有佛僧沉吟低喃的梵音, 无一不回荡在眼前。
这是……
玉泠山的寺庙。
薄彧带他来过这里。
寺庙里的梵钟“咚——”得撞出纯厚绵长、圆润洪亮的声响,顾栖池浑身一震,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滞涩艰哑。
这条蜿蜒向上的石阶之上,正有一个人在顽强地往上爬。
“据说, 如果你心中有什么不可磨灭的执念, 亦或是想要再见一面再也见不到的人, 就可以来这里试一试……”
“玉泠山石阶共六千八百六十八级, 一步一叩首,片刻不停歇,虔礼诵诚,便能在山顶的许愿祠许愿。”
“其中供奉的神灵定会如你所愿。”
过往薄彧对他的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清晰起来,连带着他的面容也是。
玉泠山这六千六百六十八级石阶之上跪着的人,是薄彧。
他狼狈地,一步一顿一叩首,顽强地往上爬。
每上一级,唇瓣都在嗫嚅,好像在说些什么。
顾栖池意识到了什么,心头猛地一跳,瞳孔陡然骤缩。
薄彧……是在祈愿。
顾栖池不知道他爬过多少级石阶,也不知道他爬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薄彧这个时候,一定很累,也很痛。
他一向爱干净,衣服但凡沾染到什么脏污,一定第一时间就被丢进了垃圾桶。
他也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搞成脏兮兮的样子。
但此刻,薄彧的手脚布满了黄白混杂的泥土印记,膝盖上更是遍布大大小小的石子痕迹。大抵是叩首的时候太过用力,又磕了一遍又一遍,一刻也没有松懈过,薄彧的额头一片红肿,甚至还有几处磕出了淤青。
酸涩的酥麻感迅速从心脏处蔓延到四肢百骸,顾栖池手脚僵硬,眼眶通红,一瞬间都难以呼吸的上来。
他站在光影明灭处,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薄彧,如果是你,你会来这里许愿吗?”
他曾笑着问他,薄彧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顾栖池从未有一刻记得如此清晰,薄彧当时是笑着说的,他说——
“我可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山寺之中的山顶处,又有僧人走上去敲钟。
“咚——”
“咚——”
“咚——”
梵钟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沉,每砸一下,都像是一记千斤重锤砸在顾栖池的心口,震得他整个人全身发麻,胸腔之中都酸涩难当,就连泪水蔓延了满脸都不知道。
直到一滴滚烫得泪砸在虎口,顾栖池才陡然回神。
薄彧比之前还要瘦,脸上的肉都没剩下几两,死寂而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叫人无端生颤。
“你想求什么?”
身侧突然冒出个人影,灰扑扑的僧衣,花白的胡子眉毛,还有那张平静而祥和的脸。
顾栖池认出了,那是之前在寺庙里和他搭话的僧人。
当时对方围绕在他身边,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但现在,顾栖池恍惚之间,突然明白了他当时对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梦里的薄彧眼底眸光黑沉,面容狼狈,发丝被汗水打湿,黏连在脸上。
他艰涩地开口,就连声音都有些嘶哑:
“我想找一个人。找一个,被我弄丢的人。”
“我想再见他一面。”
那僧人一步一步跟在薄彧的身后,闻言脸上并无什么波澜,语气依旧平和:“你可知,你所求皆是虚妄?”
梦中的薄彧怔怔回过头,唇瓣颤抖着,喉结随着情绪的剧烈起伏而上下滑动:“可我找不到他了。我只是想,再为他求一个可能。哪怕用我自己来换,我也在所不惜。”
最后一记撞钟声响起,林间飞鸟四散,扑腾翅膀的声音掀起阵阵簌簌的气流声。
“咚——”
“咚——”
“咚——”
顾栖池彻底消散了意识,彻底被眼前的白光所吞噬。
在意识消弭的最后一刻,他听到老者平缓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回去吧。”
这话不知道是对他说的,还是对梦境之中的薄彧说的。
“你所愿所求,会成真的。”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声音却没有随之消失。
“师傅,你为什么说,他一定会如愿以偿啊?”
“大概是心诚则灵吧,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了。”
“可是师傅,自我上山以来,只有他一个人爬完过这石阶啊,我怎么只见过他一次啊?”
“傻孩子,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已经来过十七次了……”
顾栖池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
…………
…………
顾栖池整整昏迷了三天,是在第三天的半夜醒过来的。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依旧刺鼻,病床前的医疗器械发出平淡无波的“滴滴”声,床头的小夜灯散出朦胧而柔和的光。
顾栖池的手指动了下,睁开了眼睛。
他甫一拧头,就发现薄彧睡在了他的床头处,手还牵着他的手。
他身材高大,此刻宽阔的肩胛曲折着,一双长腿隐入病房的床下,睡姿很是别扭,一看就知道,他睡得并不舒服。
那些过往里的梦境一次比一次真实,真实到,它好像真实的发生在顾栖池身边一样。
他知道,他看到的,并不是没由来的想象。
应该是他死之后,所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的眼眶慢慢逼红,心中的酸涩与悲伤无法自抑地汹涌,像是破了个巨大的口子,怎么也止不住。
他在一次次重生过的痛苦挣扎之中,薄彧都陪着他一起。
薄彧的痛苦比其他来说,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他所拼命摆脱的“宿命”,被偷换的人生,都是薄彧在寒冬腊月,在青灯古寺,为他一步一叩首所祈求得来的。
薄彧给他的,始终是毫无保留的、不顾一切的爱。
……
顾栖池醒过来的动静很小,但就是这么一点窸窣的响声,很快就惊醒了薄彧。
薄彧睁开眼,脸上是难以遮掩的疲惫,却还是抵挡不住见到顾栖池醒来的喜悦。
他伸手覆上顾栖池的额头,之前滚烫的温度已经退了下去,他才松了口气,这三天以来紧绷的神经才稍稍舒缓了些。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薄彧问他。
借着昏黄的灯光,薄彧凑近,才发现他眼睫湿润,眼尾也一片通红。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活动了下发麻的腿,倾身靠近,把顾栖池眼角的泪擦干净,轻声问他:“是做噩梦了吗,怎么还偷偷哭了?”
顾栖池难得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挣扎起身,揽住薄彧的腰,把头抵在薄彧的怀里。
他的头在小幅度地颤抖,乌黑的发丝蹭过薄彧的颈侧,能够看到上边青色交织的血管。
好半晌,顾栖池才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嘶哑开口:“薄彧,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不在你身边了,你会怎么办?”
这是很多热恋期的小情侣在一起时都会互相打趣的问题,顾栖池曾经还装见过温熙问她前男友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好笑。
他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到过被询问的对象是薄彧。
但人总归不能免俗,更何况,一想到薄彧在长阶之上无能为力跪拜的样子,顾栖池的心脏就忍不住瑟缩,嗓音也不自觉地跟着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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