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杨砚青微微吁口气,心说回头再跟梅赤“掰饬”吧。
墨踪此刻发丝凌乱,浑身麻木已然没了知觉。不知从何时起曹砚青说出的一字一句都被他唯恐遗漏仔仔细细纳入耳间,而曹砚青的一举一动更是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仿佛这世上只有曹砚青一人能在他心间莽进莽出,也只有他一人能让自己疼得钻心扼骨却还倔强地想为他留一盏灯。
但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听到了要残忍熄灭最后一丝星火的诗句,是藏了梅赤名字的诗,是那二人心向山河举案齐眉的诗。
没错,“落尽江南二月情”,不会错的......
墨踪抬了抬眼,从发丝间他看到了桌上的酒壶,仿佛也只有借酒才能按下挫骨的疼,按下只有曹砚青才能带给他的,这世上比皮肉之苦还痛上万倍的苦。
在梅赤落座后杨砚青随即也看到了之前一直掩于梅赤身影下的墨踪,霎那间杨砚青放下的心又蓦地悬上九霄。
只见墨踪仙风玉貌的脸颊已然满是污垢,月白长袍上扭曲着无数道狰狞浊渍。
杨砚青望着从小到大被自己当成岿巍神峰虔诚仰望的墨踪,此时却因自己的无能又一次陷落泥沼,于众人面前被凌辱、被嘲笑,而杨砚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咬掉牙活血咽着。
杨砚青的心又一次被撕扯,他猛的将烈酒汩汩倒入嗓子里,一腔悲鸣从火辣吼间裹夹漫漫黄沙嘶哑荡出:
"胸沙万卷愁,遮隐九天月,眉心一寸相思地,笔落成孤倚。
踏雪寻玉峰,精怪环伺狎,同游太虚无所惧,共蹑万山巅。
冷墨烧青砚,青砚逐墨踪,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众人:“......?”
墨踪:“......!”
梅赤:“!!!”
此诗念完后大堂内众人像被按了“解冻键”般渐次苏醒过来,互相嘀咕着是不是刚才听到了“墨踪”二字。
杨砚青:“......”
杨砚青一个腿软差点儿跪下。
直接在诗中把墨踪名字秃噜出来的杨砚青都想干脆把酒壶抡自己脑瓜子上一了百了。
他娘的谁来捅我一刀!我特么活不过今晚了......
“监丞大人。”欧阳祭酒的声音忽然传来夹着激动和沙哑,佝偻老人不知何时下了台,此时站在瓜州书院几个执事旁正盯着他们刷刷落纸,像是把杨砚青方才诗句全部抄记了下来。
“大人可是把仙人诗句全部背诵完了?”
欧阳祭酒一直未提最后一首词中出现的“墨踪”二字,反而特意强调了“仙人”,不知是否有意帮杨砚青解围。
众人见老夫子都不去提,想必也只是巧合,毕竟曹砚青酣畅淋漓诵出那么多仙人诗词,让人不得不信,不得不佩服。
杨砚青木讷地冲欧阳祭酒点点头。
欧阳祭酒随即一抬手,便听身边一个执事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旧打颤,“回,回禀夫子,曹大人一共背了九,九十九首!”
话音一落,明月阁沸腾了,所有人竟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掌声霎那雷动险些把楼顶掀翻。
而此时还坐在椅子上的只剩六人,分别是听到“梅赤”藏头诗还在抓心挠肺如坐针毡的梅刺史;气得嘴角歪去耳后根的曹祭酒和用紫锡杖快把地面戳出坑的永虚和尚;瘫在椅子上一直也没坐起来,此刻又眼角淌泪的赵司业。
梅赤在桌檐上的手把桌面抓出了坑痕,乌黑睫毛挡住了一双血目,倏地一偏头,满面肃杀,“几时了。”
“回禀将军,已是戌时了。”
墨踪此时眼中莹莹闪光如将银河倒错其间,虽被绳索绑身却又觉若释重负一般,口中不停念着那一句,反复回味着那一句:青砚逐墨踪,青砚逐墨踪,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墨踪的胸腔被热浪填满又哽咽了喉头。
曹砚青啊曹砚青,只要你一句话,所有星火为你燎原。
*
曹祭酒最终还是从椅子上蹿了起来,一把抓过身旁侍从,“立刻去崇教寺看看,那小和尚他娘的是半道儿迷路了?”
话音才落,只见先前被兰迦住持派走取《玉池雪莲图》临摹本的小和尚已经半脚迈进大堂。
心里终于痛快了的曹祭酒心说刚才让曹砚青侥幸逃过一关,这次就算给曹砚青一百张嘴他也百口莫辩,这顿板子是挨定了!
曹祭酒兴奋地一把将侍从推倒在地,跳着脚大喊了一嗓子:
“崇教寺的小和尚回来了!”
鼎沸大堂随着曹祭酒一个嗓门又猛地降了温,击节赞叹毫不吝啬掌声的节度使王也像才想起自己被曹砚青用假画蒙骗的事,脸一拉又沉沉坐回了椅子上。
众人见节度使王变了脸色,也都纷纷收敛表情停息掌声,一时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幅画上,为曹砚青捏了把汗。
双手捧着临摹本的小和尚在众人焦急的注视下反倒不慌不忙走到了本寺住持面前,恭恭敬敬把画卷递到了兰迦住持手中。
兰迦和尚似欣慰地看着眼前小和尚点了点头,随后拿着《雪莲图》也是不紧不慢走到了台前,在大家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缓缓展开了画卷。
作者有话说:
胸沙万卷愁,遮隐九天月,眉心一寸相思地,笔落成孤倚。
踏雪寻玉峰,精怪环伺狎,同游太虚无所惧,共蹑万山巅。
冷墨烧青砚,青砚逐墨踪,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啡枝儿
第六十一章 你来点一个
兰迦和尚双手展开临摹卷,虚着眼睛慢慢悠悠和台上那一幅杨砚青献上的《玉池雪莲图》一点点作比较,众人屏息凝神,偌大的明月阁内再次陷入沉寂。
兰迦和尚手执画卷慢条斯理,这让杨砚青冷汗淋漓抠着太阳穴只想赶紧死个痛快的。
住持不愧是住持,无形中就把人给折磨了,就那双明镜儿似的眼睛指定一早看穿了,此时这是故意拖延着让我备受煎熬呢。
哎......杨砚青擦着一脑门汗,寻思着一会儿怎么能求节度使王少打自己几板,却听到兰迦住持在台上重重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直接让杨砚青的心掉到了井底。
诶呀我地妈,兰迦活佛您出家人菩萨心肠,可千万别一不留神再落井投石就成......
只见台上的兰迦和尚又开始摇上头,而后悠悠开了口,“赝品果然只是赝品啊,哎......”
伴随着兰迦和尚又一声叹息,寂静大堂像被人扔了火把瞬间又乌烟瘴气。
“我就说是赝品吧!曹砚青居然还大言不惭把责任推到仙人身上,他以为背诗能让人信服,侥幸认为赝品也可蒙混过关,真是糊涂啊。”
“他这头一回参加盛宴,竟还能找来一个赝品献给节度使王,我看他是整日梦游把脑子梦魔怔了,蓄意蒙骗朝廷官员,他也真是不要命了。”
“哎,骗谁不好,非要骗节度使王,谁人不知节度使王暴戾狠绝,对自家人更是不见手软,这次怕是曹砚青不仅屁股开花,还要被节度使王赶出敦煌画院了......”
......
曹祭酒听着周围人嘈杂的议论声心里痛快至极,一歪身直接把腿翘上了杨砚青之前坐的椅子上,就差再吹出两声口哨了,永虚和尚此时小人得志也欢快地转着佛珠和曹祭酒相视一笑。
墨踪浑身捆绑粽子一般,霎那也后悔了没把牛角匕首带来,但即便带了又如何,如今自己废了双腿又怎么去救曹砚青?墨踪心焦如焚却无能为力,这种折磨让墨踪对曹氏一族的恨又烙深几分。
梅赤在详细听了身边小兵把之前杨砚青献礼的事情始末讲述一遍后倏地脸色煞白当即耸起两座眉峰,脑中飞快思忖着一会儿待节度使王降罪后该如何救杨砚青于水火。
梅刺史抚着美须髯轻撇了一眼“盘踞”另一头的节度使王曹川,见其周身虽一团黑气却像瘪着雷电的乌云迟迟没动静。
梅刺史眼珠微微一转轻嗽了一声,故意唱起白脸,声音柔下三分,“曹川啊,砚青毕竟年岁尚轻,在曹家辈分也最小......”
“来人啊!”节度使王突然打断梅刺史把刀刃般锋利眼风刺向了杨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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