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没有上马,而是牵着它缓步向树林外而去。
应长川缓缓点头看向身旁的人:“的确如此。”
昨日的雨将林间的草木洗刷得格外绿。
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柔软起来。
江玉珣牵着马向前走去,同时放缓语调说:“马镫一短,骑马者势必要踩得更实,并深坐在马鞍上。”
说到这里,骑射经验更为丰富的应长川随之开口道:“若是遇到危险,或是稍不留神摔下马。非常容易被马镫挂住,继而被马匹拖跑。”
江玉珣不由眼前一亮:“的确如此!”
应长川的理解力果然不错!
“无论是克寒还是折柔,其马种都有矮小的特点,”江玉珣认真同应长川分析起来,“待马种改良过后,这样的问题只会多不会少。”
这个问题他前阵子练习骑射的时候便发现了。
大周的马鞍不像后世那般为坚实的“桥型鞍”,只是简单地在马背上铺一张皮垫。
这种马鞍不但低,固定性也很差,非常容易产生江玉珣刚才所说的那一类意外。
燕衔岛猎场不大,说着说着两人便走到了场外。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还没来得及排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积成一摊。
除了雨水外,水洼中还飘着几瓣梨花。
应长川将马匹交给等候在此的玄印监,他一边带着江玉珣走向别苑一边问:“爱卿可是已有想法?”
江玉珣不由停下脚步:“臣以为可以令工匠研究,制出带有硬质骨架的新鞍,并花几年时间逐渐配备到军中,取代以往软鞍。”
应长川轻轻点头道:“嗯,回仙游宫后,便可将此事安排下去。”
“是,陛下!”江玉珣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日他与应长川起得颇早,虽在猎场里折腾了一会,但现在也不过是十点多的样子。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别苑旁,江玉珣下意识便要越过它继续向前,谁知应长川竟然转身再次回到了别苑内。
这是什么情况?
见江玉珣止步不前,应长川转身疑惑道:“爱卿为何不走?”
江玉珣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时间不早,陛下现在还不回仙游宫吗?”
“今日不回。”应长川笑道。
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应长川这个名垂史册的工作狂竟然不加班了?
“这……”事出反常必有妖,江玉珣忍不住略为怀疑地看了对方一眼。
“怎么?”
黑亮眼眸中写满了怀疑,江玉珣怀疑道:“……难不成陛下今日有心事?”
不然怎么会浪费工作的时间来放假。
岛上的风还没有停。
梨花瓣打着旋缓缓坠在了江玉珣的肩上。
应长川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忽然抬手替他扫走肩上的落花:“爱卿出宫赏春,留孤一人在宫中处理政务,是否有些不讲道理。”
微风吹过燕衔湖,又穿透别苑的长廊,拂动了江玉珣的衣摆。
梨花香与应长川身上浅浅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将他包裹其中。
江玉珣的大脑不由空白了一瞬。
※
燕衔岛上又下起了小雨。
如一根根细密的丝绦连接着天与地。
“坐吧,爱卿。”
应长川顺手将瓷壶放在炉上温起了酒来。
“是,陛下。”江玉珣犹豫了一下,缓缓坐在了应长川的对面,同时忍不住向四周看去——一盏及腰高的纯金瑞兽莲花灯静立于屋角,并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出醉人的光晕。
江玉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千年后这盏灯将以“国宝”的身份藏于华国博物馆,没想到它原本竟然是燕衔岛上的日用品!
见他看灯,应长川忽然开口道:“爱卿可是喜欢这盏灯?”
江玉珣如实答道:“喜欢。”
小筑三面临水,此时已被暖泉上的烟雾所笼。
应长川笑了一下,他一边垂眸看向溪中落花,一边随口道:“既然如此,孤便将它赠予爱卿。”
江玉珣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
且不说工艺,这种金器单是用料成本便高的吓人,是实打实的皇家御用之物。
就算应长川敢送自己也不敢要啊!
江玉珣连忙摇头:“无功不受禄,这盏灯臣绝对不能要。”
“爱卿可将它当做生辰之礼,”见江玉珣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自己,应长川笑着问他,“爱卿还不愿要?”
在古代,皇帝在大臣过寿时例行赏赐并不稀罕。
但稀罕的是——应长川竟然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
顿了几息,江玉珣终于缓过神来。
或许在应长川看来,眼前这只是一盏普通的灯。
但对自己而言,它却是未来的国宝文物……
开玩笑,文物怎么能藏私?
超高的职业素养令江玉珣立刻摇头道:“这盏灯太贵重了,还是放在别苑更为妥当。况且臣也不缺灯盏。”
他的语气非常认真,态度也格外坚决。
不多时,小炉上的酒已经温好。
应长川随手倒出一杯递给江玉珣。
江玉珣方才并不是在同应长川客气,而是真的没什么东西想要。
担心皇帝又送出什么文物,江玉珣下意识捧起酒盏轻地抿了一口,接着说:“不知道陛下相不相信,臣的的确确不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更不想要什么金银财宝。”
应长川似乎来了兴趣:“为何?”
若是普通大臣一定会抓住时机,在皇帝面前立立“高风亮节”的人设。
但江玉珣只能如实回答:“一来臣常住仙游宫,的确用不到这些东西,二来田庄里也没有地方放,拿回去也是积灰。”
比起这些漂亮摆设……自己更想要的是手机、WiFi还有汽车、飞机,甚至于抽水马桶。
想到这里,江玉珣便不由丧了一下。
应长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耐心道:“那荣华富贵与功名利禄呢?”
溪间水汽蒸腾,处处皆是暖意。
应长川斜倚在玉几上似笑非笑地向眼前人看去。
江玉珣也随之放松了下来,他捧着酒盏认真想道:“史书看多了,便觉所谓的‘名垂青史’似乎也没有多少诱惑。”
“爱卿何出此言?”应长川忍不住好奇道。
从前天子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直到遇到江玉珣——他的想法似乎总与常人不同,且格外有趣。
江玉珣喝掉手中将凉的酒,认真同应长川分析起来:
“除了极少数人以外,大部分人就算名垂青史也顶多留下一面半页的记载。前一页他还在叱咤风云,后一页或许就命丧黄泉。故而臣便觉得,这些东西看多了好像也没那么诱人。”
生活在千年后的江玉珣实在看过太多史书,对所谓“名垂青史”的看法也与古人不同。
他忍不住有些心虚地抬眸看了应长川一眼。
江玉珣刚才没说的是——就算是应长川这样留下厚厚一本《周史》的人,到了现代自己还不是想偷偷说他坏话就说吗?
小筑内忽然静了下来,江玉珣不禁有些忐忑。
古人向来看中“身后名”,也不知道应长川赞不赞成自己的说法?
想起他四处征战、开地图的爱好,江玉珣忽然觉得这有些悬。
天子喝了一口酒,似是在认真思考江玉珣的话。
过了一会后,他竟然朝着江玉珣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
应长川竟然赞同我的说法?!
身为天子,应长川完全没有同臣子客气的必要。
停顿几息江玉珣忽然反应过来……应长川虽常因“独断专行”而被后世批判。
但他当权的这几年,似乎还真不在意百姓与史官之言,大有一番任人评说的潇洒。
江玉珣瞬间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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