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天子的声音自他背后传了过来。
“是,是陛下……”江玉珣瞬间顿在原地纹丝不动。
应长川没有说谎,活血化瘀的药膏还有止痛的功效。
不消片刻,伤处的痛意便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一点点酥麻自背上散开。
厢房内鸦雀无声。
江玉珣下意识攥紧衣袖,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烛火照得他原本苍白的皮肤泛起了柔光。
应长川从镜中看到,江玉珣的身影随着灯火一道在铜镜内虚晃。
温暖、柔软的触感自指间传来。
应长川不由听从私心放缓了手下的动作。
……眼前人的肩背正因自己的动作而轻颤。
“况且……”想到这里应长川手指突然一顿,他轻笑着用稍显沙哑的声音道,“况且孤也不愿太医来替爱卿上药。”
说话间,他的视线越过江玉珣的肩,正对上了对方镜中的身影。
……天子竟在这一瞬明明白白地讲出了自己的私心。
闻言,刚才逐渐放松下来的江玉珣猛地攥紧了手下的衣料。
铜镜内,墨色的眼瞳中忽然睁大。
稍定下来的心脏在这一瞬疯狂震颤。
原本白皙的肩背,也在这一刻泛起了红来……
-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漫长。
桃延郡的雪下了一夜接一夜,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现代冰灾时常会压垮电网,同时阻断高速、铁路交通。
并在短时间内影响大量人正常生活。
万幸古代百姓并不依赖电力,入冬后便不再大范围活动。
从这个角度看,冰雪灾害于人们生活造成的影响并不如现代那么大。
此次受灾最严重的棱平县常住人口仅有千人。
棉衣全部发放后,棱平县百姓也迅速开始自救。
除了自发清理屋院还有街道上的积冰外,部分房屋损毁比较轻的百姓也在官兵的协助下重新整修起了屋舍来。
甚至还有穿着棉衣的孩子,趁在家人不注意时在未清冰的地上滑来滑去。
长街上逐渐有了人气。
不再像刚来时那般一片死寂。
“……终于可以回溪口城了!”马背上,庄有梨忍不住抬手伸了个懒腰,“棱平县衙实在太小了,我这辈子还没有同那么多人挤过通铺呢。”
另一人也忍不住在马背上活动了一下筋骨:“可别说了,昨天晚上我也不知是被谁踢了一脚,直到现在肋骨还在发痛。”
众人一边七嘴八舌讨论这一日的住宿环境,一边骑着马向棱平县外而去。
庄有梨虽出身于武将世家,从小学习骑马。
但是他此前从不敢在马背上松开缰绳,更别说抬手伸懒腰了。
至于剩下几名郎官,平常更是能坐车就绝不骑马。
一到马背上便束手束脚,变得格外谨慎。
但是现在,众人的动作却都轻松随意了许多。
如今“桥型鞍”已经逐渐在大周推广开来。
一向喜爱追寻时尚的昭都贵族们纷纷舍弃原本单薄如垫的“低鞍”,改换这种因为坚实的木质马鞍。
桥型鞍前后突起,可以紧紧将骑马者的腰臀包裹其中,能够有效防止他们的身体在骑马的过程中前后晃动。
这不但利于骑兵近距离攻击,也方便了普通骑马者活动。
因此,就连庄有梨等人也能一边骑马一边在马背上随意动作。
大雪虽还没有停,但是悬在众人心头上的巨石,已经缓缓落了地。
一时间路上变得无比热闹。
-
棱平县并不大,整座城池不过两条大道。
说话间,众人已经远远离开县衙,走上了回往溪口城的官道。
“……咳咳,好大的烟尘。”江玉珣一边说一边伸手将马车车帘朝窗缝里塞,试图隔绝窗外的阵阵浓烟。
大周官兵的办事效率高到惊人。
如今棱平县附近的果园已被他们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但断根残枝全被清理了出去,并于第一时间用稻草包好树干。
且还抽空在空旷地带燃起秸秆用来为土地增温。
见江玉珣半天也没有塞好车帘,应长川也放下手中奏报,并将厚重的毡帘接到了手中。
他微一动指便将其整好:“当心伤处。”
有了棉衣之后,岗哨内的官兵也可以定时出来清雪了。
如今官道通车已没什么问题。
回程的路上,除了受伤的江玉珣以外,童海霖也坐在了另一驾马车之上。
按理来说棱平县并不缺少马车,但江玉珣也不知道应长川为什么非要与自己挤在一起……
“谢陛下提醒。”闻言,他立刻坐直了身子,同时忍不住默默地皱起了眉,并小心翼翼地用手撑在了身体两旁。
注意到江玉珣的小动作,应长川随之垂眸朝他看去:“爱卿可是不适?”
正在调整姿势的江玉珣动作一顿,并如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腰背有些酸痛。”
大周所处的时代没有“椅子”,大部分马车内也只铺设坐席。
江玉珣过去都会靠在车壁上借力,但如今他背上有伤,只能强行打起精神坐直身体,避免伤处撞倒车壁。
于是还没走多久,他的腰便泛起了酸。
马车在不知不觉中驶远,不再有烟气渗入车厢。
见应长川发现了自己稍显无礼的小动作,且未显出任何不悦,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气,索性直接光明正大地用手臂撑着座席。
没承想天子竟在此时拿起奏报,并随口道:“回去还有段路程,不如先躺在车内吧。”
……躺在车内?
是我听错了,还是应长川说错了?
入冬以后,马车内除了座席外又增铺了一层地毯。
毛毡制成的厚毯不但能够阻隔寒意侵蚀膝盖,摸着更是柔软至极。
躺在这里似乎比坐着舒服多了。
但问题是——
且不说这样做是否御前失仪。
单说马车车厢那狭窄的面积,便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见江玉珣无动于衷,应长川好奇道:“爱卿不想躺下吗?”
在他面前,江玉珣没有客气的机会。
“……想,但臣要是躺下,陛下又该坐在哪里?”
马车外又飘起了细雪,车内的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天子缓缓翻阅手中奏报,似乎不觉得自己口中的话有多么惊人:“爱卿可以伏于孤膝上。”
江玉珣的耳边瞬间“嗡”一声响了起来。
这也太超过了吧……
卧槽,卧槽!
应长川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江玉珣强忍着面色如常,但心中的小人已经一边四处跑圈一边大声尖叫了起来。
应长川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天子可以胡诌乱道,但自己真这么做可就是蹬鼻子上脸了!
想到这里,刚才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江玉珣,已经完完全全将心中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而见他半晌不动,应长川终于将视线从奏报上移开:“怎么?还有何顾虑。”
他的目光略带疑惑,似乎……是在来真的。
坐得腰酸背痛的江玉珣自然比任何人都想躺下,但这一刻他仍忍不住做最后挣扎:“这委实有些过于无礼,若是别人看到那该怎么办?”
应长川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碍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他们看不到。”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原本便有些过界的语句变得愈发意味不明。
我们,他们。
应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将世人清清楚楚地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江玉珣与他,一类是除了他们二人外的所有人。
江玉珣的指尖不由微微泛起了麻来。
应长川是大周的天子。
他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似乎也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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