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明朝考科举 中(24)
去年刚召过府县首领官入朝朝觐, 下一次让他们进京也得三年。而崔榷这个参议并非一地牧守,只是个佐贰官, 再轮几年也轮不到他进京述职, 只会由上司带着轻飘飘一页考评到吏部考核。
这一年既然不搞京察大计,也没有震灾、水旱奏报——只除西方有赤色流星坠落, 半天惊雷似的震响是个不祥之兆, 累得成化天子又得下旨推锅朝臣, 再没有烦心事了。天子无事操烦,教坊司更是巴结圣意,“日进院本”,年节休息的半个月日日不停地搬演时兴剧目, 正旦、元宵的庆赏剧更都是要演出新写的本子。
搬演这些戏时, 教坊司的优伶们也都借鉴了如今京里流行的妆容和排布舞台方式, 上场都有香烟缭绕,出场退场也都靠纱幕一层层模糊淡化。通都是这样的手法,高太监陪侍着天子看戏时,见他们弄得郑重其事,好像学了什么高妙手法似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嗤之以鼻。
宫外这手法, 还是他儿子兴起来的,如今他们父子都快懒得用了!
不过元旦贺赏剧、年节间日常的杂剧、乐事做得越普通,就越能显衬出他的新戏好。高太监怀揣着一团火炭样的心思,一天天监看着钟鼓司排演,终于等到了元宵正日。
这一天晚膳后,御驾便带着太子、诸王赏游内制的鳌山灯海,而后到戏苑欣赏钟鼓司新排的元宵大戏。
这出戏开场前,戏台上重重轻纱帘幕垂遮到地面。周围排圈儿烧着烟气微沉的塔香,因着室内没有风动,那烟先在下方沉一会儿才会散开,衬得台面上有如仙境。
天子初见着这种布置时还肯赞一声,如今已是习以为常,只点了点头,吩咐人开场。
钟鼓细乐纷纷响起,纱帘一层层升上半空——这帘子倒不像教坊司献的那些戏,那些是用绳子挂在两边柱子上的,有时会遮挡住戏台。
这倒不算什么大改动,除了成化帝这样喜爱看戏的人多年几眼,几位年纪小的皇子都没觉出区别来。
然而轻纱一层层升起,纱幕越薄,众人越觉出了异样——原本纱幕撩开后应该看见深色的墙面和出入戏台的大门,可这回直撩到最后一重纱帘,里面看着还隐隐是白的。
天子终于觉出几分特别,凝神看着最后一重帘幕升上去,露出里面一片雪色天地。背景是采画的赏雪亭,远处有仙宫渺渺,雪拥群山;戏台上方飘飘洒洒落下鹅毛大雪,地面铺着雪白的毯子,台中围出一片白玉似的华廊雕柱。
一名头戴莲花冠,穿鹤氅、执玉圭,腰挂玉牌、环佩叮咚的神仙从雪色中走出,身后引着两名执旗、捧剑的小神,站在纷纷大雪中朝台下说着念白:“炼药修真上太清,玉虚宫殿紫宵中……”
他一上场,头上白雪渐停,一丝雪花也没欺近他和身后小神,倒有一道暖黄的光芒从上头照下,犹如日光特为仙真破云而出,照得他身上发光。
念白倒还寻常,这出场真有几分神仙气了。成化天子面露笑容,徐徐吐出一声“赏”,底下宫人就把钱洒了上去。
台上的太监受了赏,演得越发用心,念白气韵悠长,嗓音明净透亮,缓缓念罢了一篇庆语。话音稍落,后面那片看不出是墙面还是帘幕的雪色被人破开,走出一名盘坐在鹤身上的年少仙人。
那仙鹤双翅从仙人衣摆间穿出,行进时还能扇动。台上传出几声鹤唳,把几位正听戏听得昏昏欲睡的小殿下都勾醒过来了,低低地笑了起来。
宫里搬演杂剧时虽也有假轿子、布装的假山之类,却还真没有这么逼真的鹤。那九天游奕使上到台间,叫白鹤伏身,自己一起身,那身上盘着的腿竟还收起来了,九天游奕使穿着阔摆的袍子走到玉虚师相面前领法旨,又奉旨去请众仙。
此时纱幕重重罩下,将那片雪白笼住,九天游奕使缓缓穿幕而出,仍是跨鹤行来。细看其面貌身材,正是成化帝最喜欢的钟鼓司太监阿丑。
只看见他这模样,天子就忍不住笑起来,称了一声“好”。几个小皇子看不懂别的,见着仙鹤就觉得好,也拍着手叫人赏。
高太监随侍在君侧,垂着眼皮,目光偷偷地转遍全场,见皇爷和几位小爷都盯着戏台子看,就连平素不好戏乐的太子也看得十分入神,美得他满心冒着甜意,暗暗地瞥了抢他几回风头的梁芳一眼。
梁芳也正自瞠目结舌地看着戏,没像平常那样八面留意,迅速对他还以眼色。
太监们在楼内随侍,锦衣卫在殿外值宿,谢瑛在廊下站着,却是看不见戏的。尽管看不见,可这几折戏的曲牌、词藻崔燮都给他细致地讲过一遍,许多布景的法子他也跟是着出过主意的,但听到里面的仙吕调响起,就能知道剧目唱到哪里,猜测到台上活生生仙宫似的景致。
这一折是在玉虚师相的仙宫里,到下一折就该去文昌帝君宫中了。
谢瑛和着曲声,在心中低唱了一段“奉着那元始仙尊法令彰,众神圣往下方”,微笑着看向院内灯火,仿佛看到宫外元宵夜满市花灯,崔燮在灯火间穿行,赏灯猜谜的模样。
也不知他那些铺子点的什么灯,又扮了什么新鲜戏没有……
他心中暗和着那支“油葫芦”,戏台上也已经换了一幕布景:背景是阔白布画的青翠山水图,地面仍铺着雪白的毯子,配合四周烟幕造出云端效果。
众神圣脚下围着白云,身后布置着高大的花树,头上天花坠落,铺满了一地。画幕上的青山延伸到近处,接了一块做成大石状的蜡塑,表面蜡油将干未干时洒了碎通草末上去,绒绒的如同粘着苔藓。山石间还接着一条绸布拼成的瀑布,背后有人力鼓风机一下下吹着,表面布料起伏,头上还有一片光专打在那段绸布上,光彩流动,颇有些流水的样子。
三官上神和文昌帝君卖力地共唱着下界庆贺元宵的曲词,台下的成化天子和太子、诸皇子却是头一次欣赏到这种2D3D结合的布景,都顾不得听戏词,眯着眼仔细欣赏舞台特效。
这一折戏唱罢,青山碧水隐在幕后,阿丑扮的九天游奕使骑着鹤独站在纱幕前念白,说要去请五显灵官大帝五岳神,又扶着鹤摇摆而行,讲了几个笑话。
天子最喜欢听他的笑话,当初他在台上作戏直谏汪直弄权,天子也没觉得他的戏作得不好,反而之后日疏汪直,仍然宠幸他。可是今天天子隔着帘幕隐隐看到里头变色,就急着要知道台上布置成了什么样,连笑话都没多少心思听,低声问高亮:“怎么,这么久,不开?”
高太监连忙低声解释:“这不是为叫皇爷看得好,他们得着意布置着么?皇爷放宽心听阿丑说笑,待会儿帘开了,必叫皇爷看着不一样的灵官大帝宫。”
天子耐着性子等了等,那纱幕终于缓缓拉上去,露出一片纯黑的宫殿。殿前竖着朱漆涂金的立柱,柱间系着薄纱帘幕,头顶一盏盏明瓦灯圆如天星,墙上透出星光点点,汇聚成九天银河。
广济、广惠、广祐、广泽、广成五位帝君带着鬼力、判官上场。这些地府王脚下便不乘白云,而是在地面不碍脚处搁着许多明瓦制的球形灯,灯光由下而上打上来,照得众圣的身子发亮,也不显灯光、布景黯淡了。
这一幕幕布景转换之快,之繁复,叫看的人都应接不暇,好像直跟着仙人们换了一座座宫殿似的。
最后一折却是众神圣落入宫中,赏玩宫中鳌山灯海,共贺天子圣寿无疆。
大男主玉虚师相玄天大帝打了好几折的酱油,这一刻终于站出来了!他独唱了一支“沽美酒”,唱罢“齐贺着唐尧时世”,念白到“众神齐会愿吾皇万载康宁”之时,忽从袖中捧出一粒金丹要献与天子。
成化天子就喜欢这个意头,便叫人去接,高太监却是早安排好了,叫小太监拿了个红铺垫的托盘上去,接过那枚金丸。
玉虚师相却又拦住太监,说道:“此金丹不是寻常丹丸,不可轻动,待吾剖开献与圣皇。”
他说着就在丹上轻拂了一下,那枚金丹应声碎成两半,里面洒落出一片金粉。成化帝从下头看不清楚,问道:“何物?”
高太监从下面招了招手,小太监便将盘子晃了晃,转到正面献给天子看。那盘底上预先叫人用胶写了字,这么一晃,金丹里洒出的金粉粘在胶上,多余的金粉落下,只留了明晃晃的“万寿无疆”四个大字。
成化天子看破了他的小把心,却还是忍不住欢喜,赞道:“做得好,有心了。”
这倒比献金丹给皇上吃强多了。怀恩太监悄悄松了口气,太子也觉得高亮是个知道分寸的人,讨好皇上有度,不和那些献丹药、做法事的僧道一式。
他跟着父皇、弟弟们一道赞了声“好”,点头却忍不住叹道:“这些灯火、幕布、花树,又要费多少人力物力……”
高太监正愁着没处表功,听见太子嫌他抛费得多,连忙解释道:“小爷放心,这些东西抛费也不大。老奴受皇爷多年教训,岂敢为了这些玩乐之物妄费私库银子?那树呵、山呵、仙宫中玉柱雕栏呵……看着是精致的仙家之物,实则都是用细竹篾为胎,外头滚了一层皮油的。那皮油不过是一钱银子十斤的贱物,好看只好在下面人用心雕琢了样式,上了些彩漆,绝不耗伤民力的。”
皮油外还裹了彩绸彩带,涂布金油的他就绝口不提了。
太子听闻这价钱,心里微觉满意,因他父皇又是个好热闹、爱看戏的,说得再多又怕惹得父皇不满,便笑着点了点头:“高伴伴果然是个稳妥人。”
四皇子朱祐杬问道:“那鹤是怎么做的?真能驮着人走吗?”
这事岂只是不满十岁的小皇子,就是成化帝也想知道。
高亮心里一阵阵得意,垂首笑着回话:“那也就是叫扎灯的匠人扎成的绸鹤,中间空着一块,能叫人站起去。上面看似盘着腿的,其实不是腿,而是马尾编的衬裙,底下收紧口箍住腿,把鹤拉到腰下时,那衬裙就似灯笼似的朝外乍起来,上头有袍子遮着,看着就像腿盘在上头似的。”
这倒是他自己看了排演时仙鹤上多着一双假腿不自然,叫伶人琢磨着改的,算是自己的实绩,讲起来滔滔不绝,比讲布景时用力还猛。
成化天子赞赏道:“该赏。回头,钟鼓司事,你提点着些……”
高太监立刻叩谢皇恩,又替儿子讨赏:“老奴这般年纪,哪里还想得出这样时兴的戏台花样儿,这多是我那养子帮着弄的。能得皇爷和小爷们夸赞,也是他一辈子的荣耀,老奴回去便告诉他。”
天子“哦”了一声,问了问高肃的名字、年纪,在哪里当值。听说他还只是个带俸百户,没担实职,便叫覃昌改日去高府传奉,叫高肃到前所当个实职百户。
前所的谢千户跟他们家也有些渊源,又是个能干事、不居功的体面人,将来高肃进去了必能得他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