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82)
“又在腹诽什么?”武独眯起眼。
段岭猜武独在丞相府里头也待不下去了,想是要找混得好的“朋友”,谋个行当。难得他稍微振作了些,总是为他高兴的。
“告诉你也无妨,这人约我好几次。”武独说,“先前都不想与他谈,如今想想,还是得找点差事做。”
段岭“嗯”了声,有点犹豫,他觉得武独与自己的命运仿佛是纠在一起的,有种奇异的联系,譬如说自己得牧旷达赏识,武独也随之地位高了些,那天在书房外,牧旷达的意思也是令武独给他看门。
不是什么人都能给丞相看门的,守在门外的是昌流君,便是一种表态。
然而武独心思简单,想必不像自己般,解得出文人们的弦外之音。
段岭想过好几次,哪天如果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一定会让武独当个贴身护卫,给他高官厚禄。若武独离开丞相府,自己的计划就要随之变动了。但他还会换地方不?现在已换了三任主人,再换下去,也不一定比现在混得更好。
他观察武独的表情,感觉他也在犹豫。
“走吧。”武独最终下定决心,带着段岭起身,经过长街,段岭好奇地看街边玩杂耍的,武独走着走着发现人没了,不耐烦地回来,一把将段岭拽走。
“大爷——”
“哎,大爷——”
面前是个非常华丽的建筑,刚一进门,便有浓妆艳抹的少女来迎,吓了段岭一跳,忙道:“你们做什么?”
段岭退后几步,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群芳阁”,居然还是百年前皇帝的题字,当即哭笑不得。
“进里头去。”武独说。
众女好奇地打量武独与段岭,看段岭像个少爷,而武独像个家丁,然而段岭又不敢违拗武独的意思,两人关系十分奇特。
段岭说:“我……我还是不去了,我在外头等你。”
武独不耐烦了,揪着段岭的衣领,将他拖上楼去,段岭忙道:“我自己走!新袍子别扯坏了!”
武独这才放手,朝一个姑娘问:“天字号房的客人来了么?”
“没有呢。”姑娘朝武独微一行礼,说,“两位爷里头请。”
“给这位小爷好生伺候着。”武独说,“领他往对房里去。”
段岭亦步亦趋,跟在武独身后,武独却朝段岭上下打量,说:“尽跟着我做什么?去啊。连逛窑子也要教你?”
“不不。”段岭连忙摆手,众女孩都笑了起来,段岭一下就红了脸,武独却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先前怎么说的?”武独说。
“那我……进去吃点。”段岭说,“你谈完了事,叫我一声。”
“你随便吃随便点。”武独说,“不是咱们掏钱。”
段岭进了天字号房对面的另一间房,这处伺候得甚是周到,马上就进来了一群姑娘,段岭只以为都是来伺候的,不知这处的规矩是让他先看一轮再点,便说:“都下去吧,不必管我。”
琼花院虽也是青楼,却因段岭的身份摆在那里,无人敢来调戏他,段岭自打生下来,从未见过这种事,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应付这种口不对心,既要逛窑子又要假装柳下惠的客人多了,大家都颇有经验,于是便上来一人,说:“少爷。”
“真的不用。”段岭叫苦道,“请,请……我认真的。”
段岭不是没想过感情问题,当年在一起厮混的好友们,拔都、赫连博……想必都已成婚了,唯独蔡闫不知是死是活,他也曾希望有一个家,像父亲与母亲一样。
然而众多因素错综复杂,时时刻刻影响着他,小时初见男女之事,犹如一个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梦,闪烁在他的记忆里头。那夜郎俊侠与丁芝带给他的冲击力,令他对青楼向来无甚好感。
而后对着琼花院里头的女孩,段岭也如同父亲一般,时时以君子态度视之,都是国破家亡的可怜人,又怎么能像耶律大石般对她们?
现在想起,竟是从未对谁动过心,段岭只觉人生十分无奈。
第53章 叙旧
段岭侧倚在榻上,姑娘们看了他一会儿,段岭摆摆手,诚恳地说:“请回,让我一个人歇会儿。”
有人出去找老鸨,老鸨片刻后过来,说:“少爷,姑娘们只是陪酒。”
“不必。”段岭说,“钱照付,你算多少便是多少,找隔壁那位爷领就成。”
老鸨眼珠子一转,像是领悟了什么,却不点破,终究也不好冷落了客人,便朝段岭说:“那传个弹琴的,进来听爷的吩咐。”
段岭心想应当是可以的,老鸨便出去通传,片刻后进来一个小倌。
段岭:“……”
小倌唇红齿白,十分温柔,过来坐到段岭身边,询问道:“给公子按按?”
段岭摆手,说:“你也出去,不必了。”
小倌愣了一愣,段岭心想既然人都来了,姑且留下,便改口道:“算了算了,你且先留下,莫要再让人进来。”
小倌便坐着,斟了酒喂给段岭,段岭却说:“我不喝酒。”
段岭既怕说梦话,又怕喝醉了说胡话引来杀身之祸,是以滴酒不沾,小倌见状只得夹了些菜肴,喂到段岭嘴里。段岭心里惊雷阵阵,却不好嫌弃那小倌,大家都是苦命人,便点点头,夸奖他几句,说:“你长得漂亮。”
“公子长得漂亮。”小倌笑着说。
“长得漂亮的人。”段岭颇有感触,说,“总是占点便宜的,眼里望出去,这世间也升平些,因为寻常人见了他,都会朝他笑。”
小倌没想到段岭会突发这么一句人生感慨,只得尴尬地笑笑。
“你坐着吧。”段岭说,“不必服侍了。”说着随手朝榻畔另一头随手一指,小倌只得安安分分地坐着。
段岭又朝他说:“赏钱不会少,你就当休息。”
小倌干坐了一会儿,没料到段岭气场太强,半点办法也没有,片刻后说:“公子喜欢吃什么?我去传厨房给您做。”
“馄饨。”段岭答道,“刚吃过,来点水果倒是好的。”
小倌便躬身出去,外头老鸨问了几句,听到一句“不喜欢”,小倌便走了。段岭心想谢天谢地,不要来打扰最好。
他倚在榻上,看见有葡萄,这东西十分稀罕,便吃了几颗,酸酸甜甜的,越吃越爱吃,便抱着盘子开始吃,同时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平日里众多事情堆叠在一处,令他无所适从,如今便慢慢地想得许多事来,譬如说昨夜听见牧旷达与长聘说的“合一桩姻缘”。
今年腊月初六,他就满十六岁了,爹还在的话,一定会为他物色媳妇,可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一切都很遥远,是否也像那个“太子”一般,要与大家族联姻?从前春来时,他体内总有欲望在寻找宣泄之处,可现如今,竟是对情之一道,没多大感觉了。
细想起是什么时候?兴许是来到西川,被郎俊侠下了毒以后开始的,段岭的嗓子还有点哑,未曾恢复过来。他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生一个什么样的儿子?
段岭觉得自己当不了一个好父亲,他还没准备好,如果不能给孩子幸福,那么就永远都不要生,他自己尚且命悬一线,怎么能拖累孩子?但仔细想起来,父亲也是辗转流浪,甚至自己出生之后足足十三年都没见过他的面……回想过往,段岭还是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