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51)
“只有这一具……有右手。”
“你恨他吗?”
喻恒愣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打他记事起,三哥就是家主,同娇惯他的阿姐和四哥相比,他待他并不好。
挨最多的打,关最久的紧闭,一言不合就打折他的腿,叫他好些天下不了床。
林三娘像是读懂了他的内心所想一般,轻声慢语道:“他为了不让狗皇帝见你,用了很多极端的手段,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怨气不小,但是他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啊,他自己还是个孩子……”
她说到这儿时,几度哽咽。
“一个无才无能的小屁孩。戾气不重,压不住图谋不轨的旁支,心不够狠,镇不住姥爷留给他的兵,他背了那么多骂名,我这个当娘的,我却……”
喻恒记得的。
从前他三哥最爱说的那句,就是我是你哥,怎么就打你不成,骂你不得?
其实后半句不重要,重要的前面。
“我是你哥”这四个字,喻三始终记得。
“长笙,赶他们走。”林三娘抱着胳膊冲门外,凭借一己之力阻挡着村民逼近的长笙喊了一句,门外吵得越发厉害,惹得她臭脾气上来了,只是她眼圈红肿着,声音听起来也跟着有些飘忽感。
“奶奶,可是薛太爷他说执意要见官儿爷一面,不然……不然死都不肯回去。”
“你去告诉他……”
“我见。”喻恒忽然打断了林三年逐渐朝着尖酸发展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见他。”
*
老者瞧见被喻恒熔得不像样的破佛刀时,险些没有哭出来,他不说也没人知道这是再见破佛的感动,还是被喻恒暴殄天物的行为气的。
“是它,是它……”
这老人过了年虚岁一百有二,是整个村落年纪最大的,大家都愿意尊他一声太爷,相传这薛太爷原也是跟着喻家出生入死过,后来在战场上废了双腿,又没有其他赖以营生的本事,便早早的回来燕北故居。
“老爷子,您还记得上次瞧见这把刀,是在什么时候?”
说话时,喻恒眼里的光似乎有些回来,只是多了些阴戾,让小狐狸不由得有一些害怕。
薛太爷实在太老了,口齿不清不说,记忆力也衰退的厉害,一会儿伸出干瘪的三根手指,一棒子干到三十年前去了,一会儿又连连摆手拍着大腿像小孩一样,兴奋地叫着,昨儿,昨儿。
一来二去,把本就脸色阴沉的喻恒弄得更加没有耐心了,几乎也要学起林三娘的刻薄嘴脸,挥挥衣袖撵人出去。
好在薛太爷总算把几根手指拨楞明白了,举着九根手指送到他面前,本就突兀的一双眼又瞪的像金鱼一般大,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架势。
“九年前。”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瞧见的时候那把刀在谁的手里?”
“两个娃娃,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薛太爷,一边比划着一边慢吞吞地往外蹦字,听得小狐狸都想上去敲一敲他,好让他蹦字蹦得快一点。
“那个男娃娃怪得很,像丢了魂儿一样!”说到这儿,双腿不便多年的老爷子,差点手舞足蹈起来,“那个女娃娃也不正常,我本来想过去打个招呼,可谁晓得靠近一看,哎呦喂,不得了!那女娃娃脖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黑虫,直接给我吓得晕过去了,
“是个女人?!”林三娘顿时也激动起来,没等喻恒开口,便自己大呼大叫起来,“老爷子,这可容不得差错,您当真确定当日见到的是个女的?”
“我确实记不住事,但这怎可能有假?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时不时还会梦见那个女娃娃,一闭眼睛,脑子就能再现那些个画面,你可晓得?我活了这么久,比腐尸还恶心的东西,那还是第一次见!”
来自林三娘的质疑,刺激得老爷子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就是差点没咬着舌头,不过他也没有能咬伤舌头的牙。
可林三娘面色却在一霎间变得惨白,她扑通一下跪坐在地上,指甲扣着地面,梦呓般自语道:“要真是个丫头的话,那当年活埋的那批孩子都是无辜的!”
当年事发之后,喻恒高烧了小半个月,醒来一问三不知,喻四也不愿意他记得那些,便叮嘱府里的人,如果喻恒问起,就说他惹上不干净的东西,请来道士帮忙驱除了。
而在在高烧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找寻那个引诱他拿走破佛刀的人。
但自喻三当家之后,喻恒一直被扔在训练营里,同那些暗卫混在一起,那日除了被入宫面圣的五人组,其他人都没法排除嫌疑。
喻四审了剩下的几个孩子好些日夜,一个个嘴硬**死,但也寻不出来破绽,末了只能心一狠,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白巧儿。”喻恒恍惚了很久,才颤抖着吐出来一个人名。
他们当时怎么也没有怀疑到姑娘家身上,一来,喻恒嫌弃黄毛丫头不好看,平日里几乎看不见他和女孩子亲近,二来,他喜欢的楼里的姐姐们,多半是老二旧相好,知根知底得很。
可白巧儿不同。
小时候,她是连晁中意的姑娘,是暗卫最出色刀客的妹妹,后来,她是连副官的发妻,白指挥使的胞妹,这些身份给她行了太多的便利,让她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从连晁那里获得最高机密的讯息,又可以自由游走在部队之中,将分散的反贼连起线来。
“是白巧儿……”喻恒又锁着眉头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咬死了一般。
“连晁有危险!”
第47章 雾中径(一)
喻恒又要走了。小狐狸想着。
走之前,林三娘还扛着竹枝编成的大扫帚和他打了一架,不过好像挨打的只有夹在他们中间劝架的长笙。
在这场不公平的战斗,始发于林三娘,小狐狸都能听出她想让喻恒留在这儿,条件虽说比不上燕南将军府,但胜在自己的命可以自己支配,无需再以那狗王室唯命是从。
只是好话到了她嘴里都变的尖酸又刻薄,喻恒蹙着眉头不想理她。
小狐狸也不想让喻恒走,它不想看见喻恒眉心再次出现那团幽蓝色的魂火。
可它又帮不上什么切实的忙,一蹦一跳地挤过去,还不知道被谁的脚踩了好几下尾巴。
很疼,疼得它又想掉眼泪,可是一想到喻恒没空来哄它了,索性就憋回去了。
转移它注意力的,是薛太爷看过之后,放在黑布囊旁边的那柄短刀。
它记得那刀被喻恒护得紧,睡觉都要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脑子里灵光一现,它很快就小跑着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刀衔起,随即快速地撒开蹄子向山上跑去。
它要把刀藏到一个喻恒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它以为没有了刀,喻恒就不会走。
*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它从前混吃混喝的那个庙,庙的位置偏僻,近些年来也少有人前去祭拜,不然它也不用沦落到自己下山找吃食的地步。
融雪后的山路泥泞不堪,没一会儿它脚掌上就沾上来厚厚的泥浆,不过少了那些冰雪阻挡它的视线,去庙里的路也更好找了一些。
它不停地跑啊跑,中途都没有停下来歇上一歇,抵达时累坏了,以至于刚爬到神庙后身,紧绷的腮帮子就是一松,嘴里的刀也吧唧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它也不管,两条前蹄开始发挥自己的专长——打洞,不过等到硬邦邦地冻土层被它一点一点地刨开,它的爪子也彻底失去了尖尖。
“你可知这一刀一剑,为何要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挖土挖得专注,耳畔没了那唰唰的刨土声,小狐狸才觉察到那庙里有人。
有人倒也不奇怪,这声音一听就是那个半路杀进来和它抢地盘的臭道士,他基本就把这里当家了,而且还常年酗酒,一年之中得有半年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自言自语地嘟哝些乱七八糟的话,小狐狸也是司空见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