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64)
“姐姐啊,”珞珈缓缓向后靠了回去,不慌不忙地翘起了二郎腿,开衩旗袍的下摆自然夹在了腿间,垂下来挡住了些部位,身侧却隐约露着小半个雪白的臀。他歪着头笑时,眉眼间十足的风尘气也盖不住藏匿于其之下的狠戾,可说出来的话却又轻飘飘的,仿佛三两个妇女对菜场涨价的菜品头论足一般,“别人怎么着都成,我就不爱给姓黎的摸,犯恶心。”
“嘿,你说说你!”梦姨一听,转头就从胸里拽出来一垫胸用的手帕,肩膀一抽一抽地掉上了眼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那可是青阳王黎凭山的大儿子,你说打就给打了!要不是人家大人大量不计较,只是我这小店还不晓得能不能守住,今儿找来的那个,可也是贞洁的狠呐!”
她那一句贞洁咬得也发狠,还故意斜着眼睛瞪了珞珈一眼,“头一天登台就一众倒彩,好不容易有个年轻的公子哥瞧他不错,可请他喝杯茶都拒绝!那么洁身自好,有本事别来干这一行啊!”
嚷嚷完便又继续哭哭啼啼,“可我该怎么办呀,你这手一天不好,就得找别人顶你唱,好不容易寻个身段和你差不多的,还是个这么不开窍的主!我该怎么办呀……”
“好啦姐姐,不就是和那公子哥喝个茶吗?我去给你劝劝好吧,这有一就得有二,喝一次就开窍了,你要觉着他好就留着,我也唱不了几年了,总要有人接我的班。”
“是是是,你可得给梦姨劝劝,人在正在更衣间卸妆呢,我叫阿眉他们守在门口,一时半会走不了,你也速度点儿,别让人小公子等急了,虽说是个生面孔,但保不齐家里和谁谁有关系呢!咱位卑言轻,谁也得罪不起知道不?这要是让着榆木脑袋顶你小半个月,我可是怕既圈不来钱,又把贵人给得罪个精光。”
她一激动便站了起来,忽然就发现珞珈挑着眉看着她,嘴角的笑也平下去了,只剩下他天生笑唇的一点弧度,这才尴尬地坐回去挤点眼泪出来抹抹。
“行了别装了,我好好一个少年郎都快被你当成老|鸨使唤了。”他站起来,抖开夹皱了的旗袍下摆,光脚从床底勾出了鞋子,又把白色毛领的大衣从衣架上拿下来披上。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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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屋门,迎面就是一股寒风,他素来不怕冷,却也忍不住被吹得两腿直打哆嗦,他扯了扯衣摆挡住光裸两条腿,一牵动手心却又疼得厉害,分明昨儿夜里被那些人按着钉上去的时候,仿佛痛觉消失了一般。
将军也受过这样的痛。
那时在他并不发达的头脑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念想。
“哎呦,瞅瞅这谁来了,平日里给钱就能摸,关键时候装上贞洁烈男,害得我们整个桃源里跟着吃瘪,不愧是名角儿,就是会演。”
一听这声儿他就头疼,这班主的亲闺女陆眉,打从进来的那天,珞珈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看不惯他一个大男人穿旗袍,整日里变着番儿地骂他骚,可谁说这旗袍只准女人的穿了,分明就是嫉妒他腿长屁股还翘,搁她那小短腿穿得出来吗?
从前他总嫌人类的衣服穿着繁琐,不穿吧还有疯婆子打他说他伤风败俗,初来青阳那次阴差阳错穿了件旗袍,从此就爱了这个设计,别的不说,没人的时候把尾巴掏出来陪他解解闷儿简直再便利不过,可他这小心思又不能轻易同旁人说。
“闭嘴歇着去吧,你带那不值钱的样儿我可不带,这青阳城里大小官儿爷想与我共度晚餐的能把门前的长街堵上,我还得费神挑着临幸,可不像你,三文不值二文的镯子就能爬人家的床。”
“你说谁呢!我和万哥哥是真爱,别用你势力的狗眼看人!”
“哦?是吗?爱他就是要给他当小老婆,你爹知道指定要给你腿打折!”
“你个臭狐狸精,敢上我爹那儿胡说我打死你!”
珞珈懒得和她吵,她就会一句狐狸精,反反复复地拿来骂,听的人都没成就感,他甩了白眼儿给她,就大踏步进了更衣室,梦姨同他说的那人果然还在,卸下红妆,铜镜上映出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脸,他正在镜子前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新来的,”对这种人不用赔笑,他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在木桌上叩了叩,“认识我吗?我叫楚珞珈,你今儿个上台顶得位置就是我的。”
那人脸上看着拽,但态度还算谦恭,微微颔首朝他道了一句“前辈好”,洗成水蓝色的旧包挂在身上,绕开他就要走。
珞珈一愣,自从他一炮而红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像这样无视他,还是一个没他红的后辈。
他本就心烦,这一下就把他骨子里的尖酸刻薄给逼出来了,当即冲过去抢步拦在他跟前儿。
“摆张臭脸给谁看啊,出来唱戏笑都不笑一下,拿自个儿当财神爷不成,还要别人给你赔笑?”
“我有得罪到前辈吗?”那人顿足,冷冰冰地瞧着他。
瞧瞧这口吻,哪是用来和前辈说话的?一看就是学戏的时候挨揍挨少了。
不想珞珈刚准备替他那不知道存没存在过的师傅教育他一下,后衣领就忽然被人从身后攥住一提。
他从屋里出来时鞋子穿一半踩一半,重心不稳直接被拽了个趔趄,后仰撞上了什么人,但还没多接触一下就又被揪着衣领往前带,给他稳住了身形,但脚下还是有些飘乎。
“需要帮忙吗?”
他瞧见那没礼貌的后辈微微仰着头,脸色有些惊讶,想来从后面揪他衣领的混蛋应该比他高上一截,自己一扭头也只瞧见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酷似算命先生的圆墨镜。
“需要帮忙吗?”头顶上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不用。”
“这位小爷,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要不你先松开我,也方便您二位好好聊聊。”
珞珈对这种被揪后衣领的行为及其反感,不然面对权贵之流他的语气还能再客气一点,要知道在他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就经常被人揪着后颈毛拎来拎去,一点尊严都没有。
不过那人松手地倒也快,不忘帮他把后衣领理平整了一些。
“也没什么可聊的,就是今日台上一见,属实被惊艳到了,我对这戏文很感兴趣,就想找练先生交流一下,只是不知在国内请人喝茶还有别的意思,唐突之处还请练先生见谅。”
“无妨,还请公子莫怪,今日实在不便,家中还有妹妹在等我回去。”
来顶他的新人叫练泽林,那张冷脸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笑起来也没见多柔和。
“理解理解,那就有缘再见。”
他朝练泽林做了个请的姿势,漆红的木地板因连日受潮咯吱咯吱响,珞珈直到练泽林从自个儿跟前儿走过去了,才大梦初醒般,身体向前扑去,一把抓住了即将同练泽林一块消失在廊前的那人,惊呼道:“敢问公子贵姓!”
那公子看着身上那件在旁人眼里花里胡哨的风衣,被他掌心的钉子划出一道长口子,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
“我姓不贵,我衣服贵。”
第59章 戏生缘(二)
“对、对不起!”他忙松开手。
看着面前被划破的衣服,珞珈不由得心里一慌,虽然他至今都理解不了衣裳对面前这人的重要性,但他知道弄坏了这衣裳,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我见过耳钉,脐钉,舌钉,头一次见到有人往手心扎钉子的,爱好挺特别啊?”
郁枭微微将鼻梁上的墨镜弄下来一些,卡在鼻尖上,特意弯下腰凑到钉子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一边倒吸着气,仿佛那根钉子扎在了他手上似的。
“你不疼啊?”
“不疼。”珞珈把脑袋摇得连轴转,他忙着从墨镜之下的那双眼里找回一些熟悉感,哪里还顾得上疼不疼的。
“狠,我瞧着都疼。”
还没等他看够,郁枭便又将墨镜带了回去,转身想走,但又觉得眼前这人一改方才的嚣张和跋扈,痴痴傻傻地盯着自己看,他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太合适,而且奇怪之余又有点担心自己刚刚是不是给人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