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上(41)
“陛下总是很容易满足,春花秋月,瞧见了什么都开心。”
“人活一遭,何必总是要为难自己?”明川道:“朕不像平民百姓那样为衣食发愁,也不像张心远那样机关算尽,更不像徐成玉父子相悖。作为皇帝的责任国师替我担了,平日里还有你在朕身边陪朕说话解闷。”明川笑道:“再不高兴,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言恪笑了笑,“陛下通透。”
明川也笑,道:“咱们摘些荷花回去插瓶,摘些莲蓬也使得。”
“是。”
主仆两个忙活起来,不多时,摘了一桌子的荷花莲蓬。明川的衣袖掉在水里沾湿了,言恪拿帕子给他擦,道:“日头快起来了,咱们回吧。”
明川刚想应,忽然听见荷花深处传来一缕歌声,时隐时现,听不真切。明川身上汗毛都起来了,他抓着言恪的衣袖,“不会有鬼吧!”
“不是。”言恪道:“大抵是哪个宫女在唱歌吧。”
言恪起身站在船头上看,歌声越来越近,已经依稀能听清楚唱词。
明川催促道:“是谁呀?”
言恪顿了顿,“似乎是慎妃娘娘。”
“原来是人呀。”明川抚着胸口,“她做什么吓我?”
言恪无奈道:“她是您的后妃,怎么会吓您呢。”
明川慢慢意识到了,“她是来偶遇朕的?”
言恪含笑点头。
明川觉得不自在,道:“咱们回去吧。”
“皇宫都是陛下的,要走也应该是慎妃走,陛下心虚什么?”
“朕也说不好。”明川挠挠头,“兴许是不太同女子接触,朕横竖不自在。宫里只这一个妃子便罢了,倘若多些,怕是连朕平时玩的地方都不能去了。”
言恪就笑,笑完了就道:“陛下若不想看见她们,禁她们的足就是了。”
“平白无故的怎么禁她们足?”
“刺探圣驾是何罪名?”言恪道:“当时国师给安国公的不就是这个罪名?”
明川点头,“有理。”
说着,慎妃的画船已经近前来了。只见船头立着一架屏风,慎妃隐在屏风后面,不见其人,只问其声,好一出犹抱琵琶半遮面,别有风情。
明川的目光却没有放在她身上,而只是看着画船。慎妃的画船可比明川的好太多了,船厢四角抹金铜飞凤,挂着银铃,红漆船身饰以凤尾云纹,富丽堂皇。
明川又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乌篷船,悄声对言恪道:“你看她的船,再看看咱们的,这会不会显得朕有点没面子呢?”
“不会的。”言恪也悄声道:“别人只会说陛下节俭,斥责慎妃用度奢靡。”
“但是朕喜欢她的船···”没等明川说完,那边慎妃已经娉娉袅袅的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含羞带怯的冲着明川行了一礼。
“臣妾拜见陛下,不知道陛下也在此游湖,冲撞陛下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明川摆了摆手,“不知者不罪。”
慎妃站直了身子,羞怯怯的看了看明川,道:“臣妾亲手做了些家乡的吃食,陛下若是不嫌,不如过来尝尝。”
“为什么要朕过去,你为什么不过来?”
你是不是看不起朕的船。
慎妃显然没有明白小皇帝的言外之意,只当小皇帝在同她调情。她面色红了红,心里却有些鄙夷,觉得小皇帝也得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她想着,抬步便要过来。
言恪上前拦住了,客客气气道:“陛下这艘船小,承不住许多人,慎妃娘娘只把吃食递过来就是了。”
慎妃有些尴尬的退了回去,心里暗暗记恨言恪,面上命宫女将几盘精致的点心拿了来。
言恪捧着,明川尝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这个好吃。”
言恪便道:“听闻慎妃娘娘家乡是江浙一带的,那里的点心素来闻名。”
明川又捡了一块,道:“朕觉得很好吃,能不能让她天天做呢?”
言恪委婉道:“慎妃是陛下的妃嫔,不是陛下的御厨。”
明川有些可惜。
慎妃只见明川同言恪说些什么,有些按奈不住,“陛下。”
明川看了看慎妃,道:“做的不错。”
慎妃面色欣喜。明川吃完了点心,那帕子擦了擦手,道:“日头高了,朕要回去了。”
慎妃一听,有些着急,“陛下这就走了?”
明川站到上面伸了个懒腰,闻言回头看了看慎妃,道:“你还要管朕想如何吗?”
“臣妾不敢。”
明川于是不再理她,指挥小太监将船划走。慎妃有些急了,忙让太监也划,想拦住明川。
慎妃这边划船的太监多,一说加快,忙都用起劲,画船动起来,直挺挺的撞向明川的乌篷船。明川正在船头站着,不妨船忽然摇晃起来,一个不稳翻进了湖里。
言恪大惊,紧跟着就跳了下去。
其余人等都慌了神,慎妃愣愣的站着,面色苍白。
“快来人啊,陛下落水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忙慌慌的惊动一周人,太监侍卫下饺子似的往里跳,瞬间千秋池炸开了锅。
天空中的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紫宸殿站满了太医,里间床榻上,明川面色苍白,眉头紧皱,昏迷不醒。容商坐在床边,握着明川的手,问太医:“怎么样?”
一位太医战战兢兢道:“陛下腹中的水已经吐出来了,论理说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容商沉声问:“这个时候若还敢隐瞒,当心你们的身家性命。”
几位太医越发战战兢兢,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太医站出来,道:“陛下到现在还没醒,且已有发高烧的征兆,极大可能是感染了痢疾。”
容商闭了闭眼,问道:“无世大师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随着一声通报,无世走了进来。走到床榻前,一番诊治后,无世看向容商,“是痢疾。”
容商心里越发沉重,问道:“先去开药吧。”
无世也知道现在不是细谈的好时候,他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自己留下,跟容商说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晚间,明川开始发高烧,腹痛,呕吐不止。他还昏迷着,因为身体上的痛苦无意识的哭。容商把他抱在怀里,喂给他一些水。每年夏秋之际,因为痢疾死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明川底子虚,较常人还不能比。容商简直不知道他该如何挨过去。
天将明的时候明川总算能喝药了,容商喂了他一碗药,又喂给他一些水,只这一两个时辰,明川睡得还安稳些。
天亮了,云板响过一遍。容火进来请示,“该是上朝的时候了。”
容商看了看还睡着的明川,“叫他们都等着。”
容火听得出容商语中的怒火,头越发的低,问道:“慎妃等人该如何处置?”
“叫她们都跪着,陛下什么时候醒了,她们就什么时候起。”
“是。”容火犹豫片刻,道:“大人,您守了一夜了,换个人进来吧。现下魏集虎视眈眈,前朝又都人心惶惶,你若出了什么事,陛下该怎么办?”
容商只是看着明川,没有说话。
明川昏迷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明川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他烧退了,也不再呕吐,略微用的下吃食。不仅是容商,整个太医院和无世都松了一口气。
第三天傍晚,明川终于醒过来了。外面天色昏暗,明川睁开眼,看见容商坐在床边,阖着眼休息。他微微动了动,容商就警觉的睁开眼。一看见他,容商眼里有些恍惚,惟恐这是一场梦。
“你醒了。”容商握住他的手,才觉得有些实感。
明川点点头,他张了张嘴,嗓子很哑,“我身上难受。”
容商长长吁出一口气,话出口,竟然也哑了些,道:“知道难受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去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