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上(57)
萧随于是坐在床边,将明川眼上的白绫解下来,他动作很轻,拿下白绫的时候还给明川拢了拢头发。
听声音,他似乎是打开了一个瓷瓶,一股药草清香瞬间就漫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道,好好闻啊。”明川探身去闻。
看他像只小狗一样胡乱闻,都要拱到自己身上了。萧随摁住他,低声道:“别乱动。”
他一说,明川就不动了。
萧随将药膏抹在白绫上,再敷到明川眼睛上,几乎是瞬间,明川就感觉到了眼睛传来的清凉,那味道直窜进明川鼻子里,让他觉得心中郁闷都一清而空。
“这是新药吗?”明川道:“我之前用的不是这样的。”
萧随道:“是今天才送来的新药。”他将白绫绕到明川脑后,问道:“勒得慌吗?”
“没有。”明川道。
萧随将白绫系好,扶着他起身,陪他去用膳。
江南一带的吃食大多以江湖河鲜为主料,他们的鱼做得最为出色,曾有皇帝专门寻扬州的师傅入宫做鱼。萧随把一碗鱼片粥放到明川跟前,把勺子塞到他手里。
“吃粥吗?”明川有点不乐意。
“你眼睛还没好,要忌口。”萧随道。
“可我不想只吃粥。”明川道:“扬州菜色那么多,只吃粥不是可惜了吗?”
“扬州的菜品讲究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形态,必得精致清丽。你眼睛看不见,单这一项就落了三分,吃什么都不会好吃的。”萧随声音很冷静,一点都不顾及明川眼睛看不见这件事。这反而让明川心里松了几分,好像眼睛看不见并不是什么大事。
明川认命的拿起勺子喝粥,过了一会儿,手边又被放下一个碟子。
“吃这个。”
明川拿起筷子,小心的夹起来,送进口里才发现还是鱼肉,只是被人剃干净了刺,酱料也都沾好,只剩下张口吃了。
明川的心忽然一动,就像是寒冬腊月里喝了一杯热茶,又酥又暖。
吃完饭,明川闲坐着无所事事。他手边放了几样新鲜果子,有樱桃还有枇杷。明川捻了樱桃来吃,叫道:“萧随?”
萧随的声音近在咫尺,“做什么?”
明川放下心,道:“你现在做什么呢?”
萧随将书信收起来,道:“没做什么。”
“那你给我念书吧,我有点无聊。”
“好。”萧随起身去书架上拿了两本回来,打开来看,好半晌没有声音。
“萧随?”
“嗯。”萧随道:“你看的这都是些什么?”
“话本啊。”明川嘴里塞了个樱桃,“你都不看话本的吗?扬州的话本种类多,故事也新奇。”
“玩物丧志。”萧随下了评论。
“你快念吧。”明川催促道:“又没有丧了你的志。”
萧随虽说很看不上明川的话本,却还是听从明川的念了起来。没念多久,就又停下了。这回是明川喊的停。
“我这是话本子,缠缠绵绵的爱情故事,不是四书五经。”明川嘟囔,“你念的我都不想看了。”
萧随合上书,道:“那正好,去睡觉吧。”
“我都睡了一下午了,哪还睡得着。”
萧随想了想,道:“去花园走一走吧。”
明川想了想,道:“也好。”
萧随扶着明川出了房门,穿过游廊走到花园。
春三月,百花盛开,在夜色中悄然开放,各色花香随风散在风里。明川看不见,他眼里没有围墙,只觉得天地之前只有自己一个,宽阔的不能再宽阔。
明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胸抬头大步走去,一步没迈完,就被人拉了回来。
“小心栏杆。”
“哦。”
明川跟着萧随一块走到花丛边。
“闻得出来这是什么花吗?”
明川努力辨别,“栀子吗?”
“是。”
“开的好早!”明川惊叹。
“所以它看起来快要死了。”萧随泼冷水。
明川撇撇嘴,“你好扫兴。”
萧随没接话,只是道:“反正它都快死了,不如掐下几朵回去熏屋子?”
明川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他刚刚谴责过人家,此刻再附和就显得自己很没有立场,于是他只是矜持的点点头。
萧随让明川扶着栏杆,自己翻过栏杆,摘了好几朵栀子花。
他重新回到明川身边,将一朵栀子花塞到明川手里。明川不敢使劲,小心的捧着,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道:“好香啊。”
“嗯。”萧随看着明川,“也很好看。”
第49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
次日言恪来看明川,明川从室内走出来,脸上依旧蒙着一条柔软的白绫。他穿了一件白绸衫子,衣摆上绣了几枝翠竹,亭亭而立,别有风骨。明川穿戴的很整齐,从头到尾都被人打理的一丝不苟。
言恪起身去扶明川,萧随却躲开了他的手,扶着明川坐在椅子上。
言恪看了一眼萧随,没有说话。
明川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机锋,问道:“你山庄里的事处理好了没有?总往我这里跑可会碍了你的事?”
“不会。”言恪道:“那边的事差不了了了。”言恪拿出一个盒子,道:“我寻了个新鲜玩意,拿来给你解闷。”
言恪将那紫檀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高七寸方八寸的戏台,只要把机栝一开,便叮叮哨哨地五音杂奏,打了一场闹场锣鼓。锣鼓停止,拉起管弦丝竹,台上走出那唐明皇来,次是高力土、禄山、杨贵妃、李太白等。
自唐明皇选霓裳起,到贵妃醉酒止。长生殿上,歌舞毕真,举止状貌,活泼无伦。
明川虽看不见,却能听得到,拿手摸着小小的戏台,也觉得惊奇万分。他重新打开机栝,丝竹管弦之音便又响起。
明川笑道:“这个有意思!”
“一些小玩意儿,公子要是喜欢,也就不枉费了。”
明川笑道:“言恪,多谢你费心。”
言恪将要说些什么,那边萧随先冷笑了一声。
明川不解其意,寻着萧随的方向看过去,萧随却又不说话了。
言恪看了一眼萧随,问明川,“你在这里住着,下人伺候的如何,可有不到的地方?”
明川道:“都很好。”
言恪看着萧随,道:“公子不知道,这些人原是外头买来的,什么坏脾气都在身上。保不准就仗着公子好脾性,欺上瞒下,行事豪纵,终有一日要作践到主子头上。”
明川且惊且惑,辩道:“并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萧随很好。”
见明川有些被吓着了,言恪自知失言,换了话题聊起了别的。
言恪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他一走,明川立刻转头去找萧随,萧随抓住明川的手,道:“怎么了?”
明川摸到了人,心里定了定,道:“没事。我就是想告诉你,方才言恪那些话,兴许只是教我一些行事,并非是针对你。”
萧随扯了扯嘴角,“他就是在针对我,我知道。”
明川好奇了,“你为什么说他针对你,你们有过节?”
萧随一边牵着明川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兴许他嫉妒我长的比他好看吧。”
“你不要闹。”明川道,“言恪不是那种人。”
萧随扶着明川走进屋里,冷笑道:“你与他是朋友,当然向着他说话。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
说着,他松开了扶着明川的手,明川的手一空,心里跟着也有些慌,“萧随?”
“怎么了?”萧随把一杯热茶塞进明川的手里。
明川捧着热茶,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还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同他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