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上(44)
徐成玉走后,明川还愣愣的没有回过神。
言恪进来,面色沉沉。
明川瞧见了,问道:“怎么了?”
“宫中之事传到宫外,这不是一件小事。国师在清查宫中的人,先前慎妃殿里伺候那些人,都已经抓去慎刑司了。”
明川转头看向外面,层层的云遮住了太阳,明川心里有种感觉,要变天了。
国师说清查就真的从里到外筛查一遍,从明川殿里的人,甚至太后宫里的人都没有放过。每天都有人被带走然后没有回来。宫女太监人心惶惶,这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也感染了明川。
明川在阁楼上,四面的窗子打开,分吹起帷幔,有些潮湿,兴许是要下雨了。
雕花芙蓉美人榻靠在窗边,言恪走过来,给明川盖了个毯子。明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依稀看见来人是言恪,问道:“去见过你的家人了?”
言恪蹲在他身边,道:“见过了。”
明川看了看他,又闭上眼,“怎么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言恪沉默了一会儿,道:“奴才没有不开心。”
“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现下只有咱们两个,你是在骗朕还是在骗你自己啊?”
言恪没有说话。明川轻轻地叹了一声,“朕就有一点不开心。”
“陛下为什么不开心?”
明川睁开眼看了看外面的天,道:“朕十岁那年,接连经历了三场宫变,那时候宫里死了很多人,一到夜里,巡查的人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到处走,御河里不知多了几多尸体。”
明川止住话头,明显不想再回忆。睡意被回忆打扰,明川睁开眼睛看言恪,道:“你拿本书来念,朕睡一会儿。”
“是。”言恪去书架上寻了一本《诗经》。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明川歪着头睡过去了,言恪在他身侧长久的注视他,忽然言恪弯下身,极轻极轻的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门口处站着容商,风吹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言恪直起身,对上容商的目光。
第37章 悲伤的小皇帝
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屋檐上枝叶间,哗哗的声音充斥在天地间,几乎掩去了别的所有的声音。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带着泥土和雨水的潮湿味道。
容商坐屋檐下的椅子中,言恪跪在雨地里,雨幕隔开两个人。大雨打在言恪身上,寒意像是要侵入骨子里。
还好给他拿了毯子。言恪心想。
容商端着茶碗,指尖轻点,一下又一下的。
言恪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放下那副恭敬的面具跟容商说话。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杀了你。”
“陛下身边的人不多,你杀了我之后要缓一些告诉他,他会难过。”
“不会难过太久。”容商道。
言恪低下头笑了,“那也好。”
容商没再说话,放下茶碗,起身走了。
雨越下越大,明川从梦中惊醒,身边的人奉了茶来。明川回头看去,却不是言恪,是他身边的大宫女,福巧。
“怎么是你,言恪呢?”
“回陛下,言恪别处有事,先叫奴婢过来伺候。”
明川点头,道:“外头雨停了吗?”
“还没有。”福巧道:“陛下要走,奴婢去叫銮驾。”
明川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道:“等一会儿吧,雨停了再走。”
“是。”
雨下起来没个头,明川等得有些烦了,便叫了銮驾,冒着大雨回了紫宸殿。拢共没走几步路,明川的下摆却几乎湿透了,还溅上不少泥泞。一进寝殿,福巧赶忙招呼人拿姜汤换衣服。
明川拦住福巧,道:“这么大的雨,大概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做,换身惯常穿的来。”
“是。”福巧去了,去了好些时候才拿来一件细白绸衫子。
明川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陛下恕罪,”福巧道:“陛下的贴身物事都是言公公收拾的,找衣服费了些时间。”
明川便罢了,问道:“言恪呢,你着人去看看他的事办完了没有。”
福巧低着头,“是。”
人去了好些时候,来的却是成公公。明川正窝在榻上看话本呢,一看成公公来了,笑道:“成公公怎么来了。”
“听闻陛下淋了雨,老奴有些不放心,过来瞧瞧。”成公公端上来一盏热茶。
“晌午走到兰芳楼,走累了便在那里歇了午觉,谁知道一觉醒来雨下的这么大,言恪也不知道跑去哪了。”明川道:“兰芳楼一下雨水气重的很,朕待不下去,便回来了。”
明川问成公公,“你瞧见言恪了么?不晓得他去哪里了。”说着,明川叹了一口气,“这雨下的朕心里烦乱,想找个人说话。”
成公公的身躯佝偻着,好一会儿,他哑着嗓子道:“言恪,没了。”
明川一愣,“没了,是什么意思?”
明川满目茫然,成公公却只是伏着身子,磕了个头。
“是不是言恪做错什么事情了,他在慎刑司吗?”明川站起来,“朕去找国师,求他放了言恪就是了。”
“陛下!”成公公面容悲戚,“言恪已经没了。”
明川站住脚,身子僵着。
殿门口传来宫女的声音,“国师大人。”
明川看去,容商依旧是他惯常的模样,眉眼如画,淡然出尘。
明川出声,声音已经有些哑,“言恪呢?”
“言恪有不臣之心,已被处决。”
明川身子晃了晃,眼睛渐渐的红了。
“他一个内侍,”明川咬着牙,“能有什么不臣之心?”
容商看着明川的眼睛,道:“同我一样的,不臣之心。”
明川眼睫颤动,“你胡说。”
“陛下不信?”容商看着明川,问道:“你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吗?”
“便是有又怎么样?”明川眼里蕴着泪,“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死罪。”
“那我倒想问问陛下,”容商用那种惯常的上位者的目光看着明川,“你明知道他喜欢你,还留他在身边,又是哪一番的心思?”
明川的眼中盛满了悲伤,他看着容商许久,“人间多情,不单单只有一种。你根本不明白。”
“便是我不明白吧。”容商不想再说什么了,“无论如何,本座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奴才罢了。”
“言恪不是奴才!”明川喊道:“朕从没有当他是奴才!”
“所以呢?”容商面色沉下来,“陛下想让我为他赔命吗?”
明川没说话,容商逼近他,“我的陛下,你要我给一个奴才赔命吗?”
退到退无可退的境地,明川终于低下了头,溃败的一塌糊涂。
容商伸出手摸了摸明川的侧脸,语气放缓了些,道:“一个言恪,也值得你我这么吵一架?”
明川看向容商,容商也看着他,像从前一样,明川会向容商低头道歉,两个人和好如初,然后将这一桩事忘掉。可是明川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容商许久,久到容商都有些急躁。
“当然值得。”明川轻声道。
容商的目光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明川看着国师,轻声道:“国师以为朕还剩下些什么?”
容商的目光像是针扎了似的收缩了一瞬,他直起身,定定的看着明川。
明川道:“朕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争权夺利,一个人手里还是要有些力量,不至于护住仅有的东西。”
言语像刀子一样戳在容商身上,明川握刀的手同样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