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164)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是。”安广厦答得坦荡。
木雪却皱起眉头,突然凑到安广厦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既然如此,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莫邪剑被人窃走了。”
*
简单几个字,让安广厦第一次失了冷静,将惊诧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木雪看了一眼天光,道:“大约两个时辰前。”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窃?”
木雪只是摇头:“铸剑庄一向守备森严,那藏剑的峥嵘阁更是固若金汤,外人就连接近都不容易,更别说窃剑后全身而退。”
安广厦皱眉:“你的意思是……”
木雪只是叹了一声,道:“我不便妄加揣测,只是窃剑一事,关乎武林大会的进程,照理说应当由三家协力出谋划策,尽早将名剑寻回,方能息事,可晏月华却迅速封锁了消息,不愿让旁人知晓,东风堂也是探听之后才了解的。我想晏庄主的思量,一定比你所预料还要繁杂。”
安广厦苦笑道:“江湖一向都是如此。”
木雪的口吻却充满热忱:“或许如此,但东风堂素来重用贤良,况且宋堂主也是南疆平民出身,比旁人更加明白边疆百姓的疾苦。他一直对西岭寨的功绩赞誉有加,也相信诸位绝不是通敌叛、、、国的小人,所以才命我施以援手。”
安广厦一怔,随即颔首道:“木姑娘愿意将如此重要的消息照实相告,在下很是感激。但西岭寨并没有与东风堂结盟的打算。”
木雪听到这般直白的拒绝,也露出诧色:“为什么?如今时局叵测,我们更应当联手并进,我愿用名声担保,东风堂绝不会怠慢西岭寨的兄弟。”
这是一个何其慷慨的邀请,何其郑重的承诺。
安广厦不由得仔细凝着对面的女子,未经胭脂描摹的眉眼很是寡淡,但偏又透出她不加掩饰的真诚,世间漂亮的女人有许多,好似路旁的繁花锦簇,可眼前这位却兀自在繁花从中脱颖而出,用并不美丽的姿态伸展抱负,像是要用枝桠将天际捅出个窟窿似的。
安广厦望她的眼神中含了几分敬意,显得格外郑重。
正因为如此,他在摇头时的模样也格外令人寒心。
“抱歉,恐怕要辜负姑娘的一番好意了。”
木雪望着他,许久后,终于叹了一声,道:“看来我的话还是不足以使你信服。”
“并非姑娘的过失,”安广厦道,“西岭寨已经名誉扫地,你还是不要与我牵扯太深得好。”
木雪的神色也微微生变,挑起的眉梢露出几分讶异,却又很快被她重新藏了起来。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口吻已经变得礼貌又疏离:“那你保重。”
“你也一样。”安广厦道。
木雪点点头,转身便走,安广厦目送她的背影,见她刻意将肩背挺得很直,但仍旧掩不住身形的纤瘦。
不知从哪儿生出一阵冲动,他竟向前追了几步,开口道,“木姑娘,你说铸剑庄并不希望消息走漏,可宋堂主又是如何探查得出。你如此笃信于他,可有没有怀疑过,他刻意探查又是为了什么?”
木雪转回头,张大了双眸,眼底满是惊讶。
安广厦立刻欠身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木雪没有作答,也没有动怒,只是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她的神色令安广厦的心尖骤感刺痛,他凝着眼前人,眼底却闪过很多熟悉的影子,故去的父亲,紧随其后为保护自己而丧命的冯四叔,还有那个一度被他视作手足的异乡人。
他们都曾经对一些物事笃信不移,仿佛在暴风雨横行的海上找到了方向。然而安广厦如今终于明白,原来笃信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怀疑,是缄默,是看清每一道耀眼的光芒背后长长的阴影。
安广厦将很多话咽回喉咙,只是抱拳一让,道:“今日我感谢的也不是宋堂主,而是你。”
木雪就像是被箭簇接连击中,再一次露出诧色。
然而安广厦已转回身,往同伴身边走去。
人间殊途几多。
馄饨铺里,挂在门边的竹帘被油烟熏染成焦黄色,有些疲惫似的半卷着,热腾腾的白气从竹帘的缝隙中钻出,使他没来由地想起西岭山的四季中,始终缭绕在山巅树影间的一轮雾霭。
雾霭之中,他的同伴纷纷抬起头,等待他的归来。
为了刻意掩饰而端起的碗,夸张的吞咽声,听起来是那么假,那么愚蠢,却又使他倍感亲切,舍之不忍。
西岭寨付之一炬,如今这些人所在的地方,便成了他的归宿。饶是浪迹天涯海角,他们的影子里也永远裹着一抹故乡的气息。
这一抹似真似假的气息,也就成了他所笃信之物。
他掀开竹帘,在半旧的方桌旁落座,立刻有一双碗筷摆到他的面前。
“少当家,吃馄饨,刚热的。”
粗糙的泥碗,长短不齐的筷子。
他只觉得鼻根有些发酸,忽地就懂了方才那些同伴端碗的意思,他也端起泥碗,将飘着一层油脂的汤水灌入喉咙,酸楚也终于被一腔热意所取代。
“味道不错。”他一面点头,一面转向为他端来馄饨的人,问道:“水哥,阿生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水哥答道,“说是去探听消息,去了也有两三个时辰了吧,他说过会在日落前回来的。”
“好,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再找个栖身的地方,今晚让大家不要再风餐露宿了。”
“没事的,弟兄们早就习惯了。”话虽如此,水哥的脸上还是浮起一阵喜色。
两人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后厨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开馄饨铺的那一双老夫妇,围裙还挂在身上,不知怎地就匆匆忙忙走到堂前,在安广厦面前停住,道:“各位大侠可以住在我这里,我的院子里空得很,几个房间虽然简陋,但铺一层草席,睡二三十个人也不成问题。”
安广厦一怔,当即起身,拱手让道:“这般好意怎么敢当。”
“小事,都是小事,”老店长一面念叨着,一面拉起夫人的手,竟在自家的店铺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们想要求您办的,才是真正的大事,您可千万要答应啊。”
安广厦又是一惊,忙俯身搀扶老人的肩膀:“您讲来便可,不必行此大礼,晚辈受之有愧。”
老店长执意跪着,口中喃喃道:“不愧,不愧,您今日的义举我都看在眼里,我想……我想,能不能请您救救我那不肖子。”
“敢问令郎身在何处?”
没等老人开口,门口便传来一个中正洪亮的声音:“我知道他身在何处。”
说话的是冯广生。
*
两个时辰前,铸剑庄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铸剑庄位于瀛洲岛之巅,环绕峥嵘阁而建,因着地势太高,就连海潮都销声匿迹,庄中常常是极安静的,安静到仿佛没有人在生活。高耸的峥嵘阁笼罩在头顶,飞檐如龙脊,璧瓦似清波,将周遭的建筑物衬托得黯然失色。日过中天,影子拖得更长,像一柄剑斜插进院落之中,不由分说地笼纳万物,壮阔宏澜,庄严肃穆,无声地审度着每一个行走在其间的魂魄。
从剑阁的阴影之中,缓缓走出几个人。
走在最前的是晏月华,神情凝重,步履匆匆,跟在身后的是一行刀剑加身、全副武装的守备,每一个都低着头,沉默不语。走在最后的竟是侍女兰芝,一抹消瘦飘摇的影子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兰芝并非铸剑庄的学徒,甚至连剑也不曾握过,她只是个寻常的仆佣,本来不该出现在藏剑重地。其余人似乎也不甚留意她的状况,只顾向前,很快便将她远远甩开。
兰芝独自一人徘徊在冰冷肃穆的院落里,时不时举目四顾,神色中尽是惶恐。她的脚步愈发虚浮,愈走愈缓慢,终于扶着墙壁停下来,大口呼吸着,缓缓往地上滑坐——她实在是虚弱,就连维持站立的力气都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