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272)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不知何时,南宫忧竟蹲了下来,轻轻搂住他的肩膀,主动倾身向前,贴近他的嘴唇。
南宫忧洁净的衣衫很快被血色侵染,可他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抬起一只手,贴上宋云归的脸颊。无数个长夜里,两人曾经贴得比现在更近。交换更加缠绵悱恻的亲吻。但这一次,宋云归在熟悉的口舌中尝到一丝陌生的滋味。
“是毒……你服了毒……”
宋云归睁大眼睛,用残存的力气将南宫瑾推开。
下一刻,他便如做梦似的呆住了。
南宫瑾跪在他的面前,与他距离不过咫尺,双唇沾满血色,好似涂抹了胭脂红妆。
无数个日夜里,这人曾穿着女人的华裙,扮作女人的模样,但却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加美艳动人。
南宫忧像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慢慢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陪你一起死,你还不开心么?”
宋云归已经吐不出字句,只是用最后的力气扳住他的肩膀,将舌尖侵入他的唇齿。
两人一起倒在血泊中,嘴唇渐渐褪变成青色,俊秀的容颜也逐渐扭曲,变得丑陋狰狞。
但他们谁也没有看清对方的丑态,更没能看到这片神州大地被战火侵蚀,满目疮痍的模样。
第二十八章 归去来
一个月后,梓州城外。
高耸的城墙上,赤红色的将旗迎风翻滚,猎猎疾风驰过大地,将干枯的秋叶卷得漫天飞舞。
城外的官道上空无一人,田野被铁蹄踏烂,泥浆四溅,连日的战事使农人落荒而逃,昔时繁盛的村庄变得破败不堪,良田毁尽,只余下残枝败秸,山林中的树木亦是东倒西歪。
草木不毛,生灵涂炭,这便是战争的真面目。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也难以掩盖战事的残酷。前些日子死伤的兵士太多,城里的棺木已经不够用,逝者的遗躯用竹席卷着,草草掩埋在城郭下方。梓州的城墙上,斑斑血迹隐约可见。砖瓦本是死物,沾上逝者的殷血之后,竟也流露出几分悲恸之情。
段长涯独自站在这片悲恸的土地上,已经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夕阳西垂,暮色四合,守城的主将攀上台楼,来到他的身边。
这位主将年轻时曾拜师天极门,由掌门段启昌亲自传授武艺。如今虽身居高位,统帅重兵,但在段长涯面前,态度仍旧恭敬有加。
“这次多亏有你相助,本来当初收到恩师的信函时,我差一点就中了圈套,放弃梓州城,将兵力撤往广安。多亏你及时赶到,稳住军心,我们才能取得今日的胜利,将外濮大军击溃。”
面对盛赞,段长涯的神色淡然如常:“不必言谢,我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罪责。”
主将怔了怔,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罪责,只知道你的功绩盖天,人人信服,如今军营中正在兴办庆功的宴席,兵士们都盼着你能露面。”
段长涯却摇头道:“不必了,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对方又道:“不露面也不要紧,往后你可愿留下来。听说先师不幸身亡,在下深感悲恸。天极门虽已不复存在,但在下绝不会忘记先师的恩情,若是你有意留下,我一定设法为你谋到高官厚职。”
段长涯还是摇头:“不了,我今日就走,不劳将军费心了。”
“何必如此仓促?”
“我要去见一个故人。”
段长涯态度坚决,一言一语都像是有千钧的重量,旁人自知留他不住,也只能抱憾放他离去。
他来时骑着一匹孤马,走时亦然。
不过,马蹄踏过的神州却已大变模样。
梓州一役不过只是硝烟战火的开端。一个月前,各地边疆祸乱四起。平南王南宫氏,从先代便动了谋反之心,精心筹备数十年,终于大举起兵,与外戚异族勾结,进犯中原疆土。一月之内,从南疆的山峦到东海的堤岸,纷纷被卷入铁蹄兵戈之中。
段长涯一路行往临安,途中所遇尽是逃难的人群,与他的方向截然相反。
有好心人停下脚步,告诫他说:“如今江南一带海战不断,叛军攻势正盛,眼看几座码头接连失守,你若是惜命,还是不要去的好。”
段长涯酬谢了过路人的好意,但仍旧逆着人流,向东而行。
他一向言而有信,既然许下了承诺,便一定要兑现。
为了寻到当年血衣案死者的埋骨处,他在城中四处辗转,竭力打听,终于在好心人的指引下,寻到城郊的槿园。
槿园坐落于一座不起眼的山坡上,本来没有名字,因为十年前闹出蹊跷的命案,传言中冤鬼盘踞,故而鲜少有人靠近,逝者都是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在世间少有亲朋,久而久之,坟冢几乎被杂草覆盖,荒芜萧条,的确显露出阴森之气,更加令人望而却步。
然而,一月前,传闻山间忽有槿花开放,香气四溢,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实数罕见的异事,花香虽淡,却在一朝一夕间驱散了邪气,所以开花的地方便被附近的住民冠以槿园的名号。
槿园没有院墙,也没有大门,只有半山腰矗着一间朴素的茅草屋,从远处隐约能窥见屋檐一角。
山路蜿蜒曲折,无法驭马,段长涯只能将坐骑拴在山脚下的树桩上。他给马儿喂过草料,刚转过身,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由远及近,对他招手致意。
来人披着御寒的鹤氅,立于秋风中,是晏月华。
段长涯不禁露出诧色,奇道:“晏庄主怎会身在此处?”
晏月华答道:“放心,我不是来找你的麻烦,我不过是碰巧带着千帆来求医罢了。”
“求医?”
“你不知道么?槿园里住着一位年少有为、侠义心肠的神医,这半山腰的几株槿花,也是他亲手栽种的。”
段长涯露出恍悟之色,点点头,又问道:“千帆可有苏醒的迹象?”
晏月华脸色一沉,低低叹了一声,道:“暂时还没有,他受的伤太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若要恢复昔日的活力,谈何容易。不过经由小神医的照料,他的脉相确实比前些时候更稳了,还需要一些时日继续康复。”
段长涯问道:“敢问还要多久?”
晏月华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山峦,淡淡道:“谁也说不清楚。许是一天,许是十年,我都可以等。”
山峦镇静渺远,浮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像是被人间驱不尽的悲欢离合所缠绕,依旧岿然如初,不倾不移。
段长涯敛正神色,道:“相信他一定会有苏醒的一日。”
晏月华露出淡淡的笑容,颊上的细纹被笑意扯开,使他看起来比从前年轻了许多,也温和了许多。他凝着段长涯,道:“敢问你又是为何而来?”
段长涯道:“我来看望一位故人。”
“是枫公子么?”
听到这个名字,段长涯心中不禁一悸,仿佛那几个音节之上缀了钩子,准确无误地勾起他的心魂,叫他全无还手之力。
但就算心魄悬在空中,他依旧没有把痛苦写在脸上,他只是眨了眨眼,道:“不错,在分别之前,我曾答应过他,要折一枝花,送到他的坟前。”
“原来如此,”晏月华先是点头,但很快又摇头道,“那么你或许要失望了。”
*
段长涯走在山路上。
脚下的小径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半山腰的屋檐像是长了腿,不停从他面前逃离。明明从梓州到临安,已经跨过数千里的距离,偏偏这最后一段路程,却怎么也走不完。
人的感官是会说谎的,最近段长涯时常体会到这一点。他在梓州浴血奋战,度过了将近整月,可闭上眼时,忆起的仍是瀛洲岛上区区七日的时光。
七个昼夜,仿佛越过了时间的长河,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一辈子都无法抹去。
好在山间景色怡人,沿途的草木经过修剪,长势更加蓬勃,枝头的花骨朵次第绽放,将曾经的荒山乱野装点成一座世外桃源。
仅仅是几株花,竟能带来如此神奇的变化,倘若人也有这样蓬勃的生命力,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