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212)
“不,你做的很好,若不是有你,如今还形不成这样的局势。”楚太后稍一停顿,凤眼一眯,又道:“只是,哀家想要更好。”
话已至此,柳珵总算明白他被抛弃的原因了,他倾尽全力,也不过做到与李释平分天下的地步,而楚太后要的,是他给不了的,是整个天下。
天下归一,也就不存在摄政之说,楚太后要对付的不是他,而是李释。
柳珵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争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觉出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累,他是真想歇一歇了。
双膝跪地,柳珵道:“臣自永隆二十二年入仕,为官十二载,劳劳碌碌,虽未有建树,然未敢一日懈怠。今积劳成疾,不堪厘务,请求辞官以避贤者,谢绝人事,老于乡里,请太后恩准。”
楚太后大概没想到柳珵能如此痛快,稍稍一愣,忽又掩唇笑了,“柳卿不过不惑之年,正值壮岁,哪来的这些劳啊疾的,天子年幼,哀家还得靠你帮扶呢,”
柳珵疑惑抬头,一脸茫然。明明选择弃了他的是她,如今说要用他的也是她,一时是有些拿不准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只能抬着头等后话。
只见楚太后艳丽的红唇一张一合,接着道:“你能为陛下做到什么地步?”
柳珵忽略嗓子有些发紧,“陛下乃真龙天子,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甚好,”楚太后抿唇一笑,“哀家这里刚好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做。”
第185章 惠州
下了朝会,苏岑走出龙尾道,刚出丹凤门,便见一辆华盖马车候在门外,竹帘轻垂着,隐约可以看见车内一抹剪影。
苏岑来到车下,挑起帘子入内,果见李释正捧着杯热茶靠着绣衾坐着,见他进来抬了抬眸,道:“怎么这么慢?”
苏岑坐下后冲人一笑,“就知道你会等我,特地等到最后才出来的。”
马车缓缓启动,苏岑接过李释递过来的茶,撇了撇茶沫轻啜一口,抬头道:“其实也不算最后,还有两个人呢,我实在耗不过他们了,就先出来了。”
又冲人狡黠一笑:“你猜这两个人是谁?”
李释端着茶杯喝了口茶,随口道:“柳珵和崔皓。”
“真无趣,”苏岑撇了撇嘴,转而又道:“今天这朝会有意思啊,群魔乱舞似的。”
李释问:“看出什么来了?”
苏岑笑道:“柳相的脾气有改善,换做以前早该甩袖子走人了。”
李释也笑了,“就这些?”
“自然还有别的。”苏岑收了一副嬉笑的神情,正色道:“义仓的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当初也是这些人鼎力推动才得以施行的,这时候又突然提出来,很明显是有人刻意引导的。楚太后说不再袒护柳相应该是认真的,而且看今日群臣这态度,应该不只是不袒护那么简单。”
苏岑凝眉:“她应该是想放弃柳相了。”
李释放下茶杯点了点头,“没有楚太后的授意,他们不敢那么干。”
“柳相自先帝殡天后就被推出来与你对峙,实际上根基并不深,除了一个崔皓,全靠楚太后在后面撑着,一旁看着眼红的大有人在。如今楚太后一撤走,墙倒众人推,如此这番下场也实属无奈。”苏岑说着皱了皱眉,“可我想不明白的是,是什么契机让楚太后选择放弃了柳珵?她把柳珵送走了于她有什么好处?”
李释摸着扳指道:“之前你不就说过,楚太后放心让你查田平之的案子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柳珵确实是无辜的,她不怕你查,二则是她找到了代替柳珵的人。”
苏岑沉默片刻,抿了抿唇:“如今看来,是二了。”
柳珵回府的时候已是深夜,本来已经适应了眼前黑暗,一拐进自家巷子里,忽然被门前一盏红灯笼定住了视线。
柳珵愣了愣,循着那一点光亮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灯笼后还站着个人,影子被烛光拉的老长,灯笼里一根蜡烛几近烧尽,不知道已经等了他多久了。
看见人回来,崔皓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急忙迎上前去,凑到柳珵身边不禁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柳珵抬手将人一把推开,一时控制不好力道,直把崔皓推了一个趔趄。刚想伸手去拉,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收了回去,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灯笼里的烛光飘忽闪动,险些熄灭了,微弱的光线更是将崔皓一脸委屈尽数放大:“我不放心你啊。”
“我又不是孩子了,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柳珵挪开视线无视崔皓脸上的神情,自行踉踉跄跄进了府门,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柳珵当即大发雷霆,“这是谁干的,这么高的门槛是想干嘛?”
下人闻声赶来,也不禁委屈:“这不是老爷最喜欢的门槛吗?”
高门大户,姿态灼人,当初那个柳府确实风光无限,旁人路过都得瞻仰一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当日的风采荣耀如今都变成了嘴巴子,毫不留情地扇了回来,
“都给我撤了,撤了!”柳珵一甩袖子,勃然大怒,狠狠又在门槛上踹了几脚才愤然离去。
下人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征询似的看向崔皓。见人点头,立即着手把高门槛拆卸下来。
眼看着柳珵又走远了,崔皓急忙追上去,几次想上前扶着都被人甩开。夜黑风高,崔皓只觉得地上每一块砖石都成了障碍,索性把灯笼往地上一扔,从身后将人一把抱起。
“你干嘛?!”柳珵一番挣扎,奈何崔皓正值年轻力壮,一双胳膊铜打铁铸般将人箍在怀里,任凭柳珵拳打脚踹,依然走得步子稳健,脚下生风。
直到余光瞥见自家府门关好了柳珵才慢慢放弃挣扎,方才动的急了,这会儿头昏脑涨的厉害,左右是挣扎不出来,索性靠在人胸前休整一番。
崔皓把人送到卧房时柳珵都已经快要睡着了,刚把人放回床上,柳珵眉心一蹙又有了转醒的迹象,直到等人复又平静下来崔皓才敢起身,刚一动作才发现柳珵一只手正牢牢抓着他胸前襟领,即便睡着了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崔皓凝看了一会儿不禁笑了,贴着人躺下去,在人鬓发间轻轻一吻。
他哪里不知道柳珵疏远他是怕牵连了他,可这偌大的长安城里若是没有了这个人,他自己留下又有什么意思?
柳珵半夜转醒,对着黑暗发了一会儿呆适才觉得头痛欲裂,嗓子眼儿里冒烟似的。刚起身,一碗水适时送到嘴边,柳珵愣了一愣才张口抿了抿,不冷不热,清甜爽口,显然已经备好多时了。
柳珵把一碗醒酒汤喝完了才抬起头来,借着黑暗打量身前人,半晌后清了清嗓子,嘶哑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崔皓把空碗接过来又递了块帕子上去,见柳珵擦了擦嘴角又阖上双眼,才小声问道:“好点了吗?”
“我没事了,你走了,”柳珵闭着眼挥了挥手,临了又嘱咐:“记得从后门出去,别被人瞧了去。”
崔皓站着没动,接着问:“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一提起楚太后,柳珵的眉头复又皱了起来,“这是你该管的吗?”
语气有些重了,房间里一时寂静下来,柳珵微微睁眼,他知道自己心里憋着口气,也知道这气不该迁怒到崔皓身上,可脾气上来了就是不受控制。刚要放缓语气再安慰几句,只听崔皓突然小声道:“我知道这些我不该管,我也没想管,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是在这长安城里待的不开心了,咱们就离开,哪怕是在个村野山沟里,只要有你我也不在乎。我明日就去上递辞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