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22)
祁林看的并无冒犯之意,苏岑却还是不自在地皱了皱眉,祁林随即偏开视线:“跟我来吧,这也是王爷的意思,明日一早王爷答应你的自会兑现。”
月色如水,祁林引着苏岑绕过大半个龙池。祁林刻意放缓了步子,还是透过龙池的倒影看着人走的步履维艰,一只手扶在腰上强撑着站着。
自打回京以来爷做事越发分寸有据,多久没下这么狠的手了?
祁林把人带到住处就识时务地退了下去,房间里早已备好了热水吃食,苏岑迫不及待地脱衣下水,只求将一身狼狈洗去。
靠在水桶边打量这房间,雕梁画柱,精雕细镂,倒是古朴大气,但仔细看细处,窗纱维幔,镜台梳篦,倒像是女人家的心思。
周遭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缕缕幽香,慢慢侵蚀他的神思,不消一会儿就有了睡意。
沿着桶壁滑到水下,水没于顶,将他溺在里头,无从呼救。
怎么又是这个梦?
有只手向他伸来,只是这次却生的越发好看,一枚墨玉扳指温润而泽,将他一臂捞起。
从水面出来,没有高淼,没有血腥的一张脸,那人看着他眉宇舒展,说不出的舒朗大气。
一夜睡得沉稳踏实,无梦无魇。
次日醒来,床头一枚墨玉扳指静放着,黑的纯透,全无一丝杂质。
一天。他要在这一天里替高淼翻案,捉拿真凶。
翻身而起,昨天沐浴的水里加了药草,身上钝痛缓和了不少,随便吃了些昨夜送过来的小食,出门的时候祁林已经在候着了。
苏岑吩咐:“你先帮我去找一个人。”
苏岑径直赶去大理寺,宋建成果不其然早早在等着他了,见他空手回来挑眉一笑:“苏状元,凶手呢?”
苏岑回以一笑,掏出那枚墨玉扳指:“这个案子我管了。”
“你……苏岑你……”宋建成目瞪口呆,宁亲王的信物他自然认得,却还是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拿,“你这是……”
苏岑一把收回囊中,“现在立即找郎中给高淼验伤,至于宋大人……”苏岑冲人微微一笑,“连日操劳,今日就歇息吧。”
“苏岑你……”宋建成被噎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吐出这么一句来,狠瞪了人一眼,途径苏岑身边压低声音狠狠道:“刀口舔蜜,当心闪了舌头!”
“我舌头好得很,有劳宋大人费心了。”
宋建成拂袖而去。
等人走了,苏岑到正堂位置坐下,看着堂下众人,道:“把四月初八值夜的门吏还有归义坊吴德水那些邻里们全都带回来,逐一审问,重点排查吴德水可有仇敌,四月初八当日与什么人接触过,在哪里喝的酒,几时到的东市,又是几时离开的。”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纷纷领命:“是。”
等众人散去,苏岑看着前衙主管端茶送水的小孙,道:“你跟我去趟礼部。”
第21章 一天
苏岑在礼部衙门里跟一众礼部官员两厢对峙,甚至惊动了礼部侍郎何仲卿。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还不是大了一级,他一个大理寺的七品官吏跑到礼部耀武扬威,上来就要十几年前的科考名单,估计是个人都会以为他疯了。
衙门大门一关,两个人被礼部的人围了个囫囵,小孙在苏岑身后止不住地颤抖,只道自己今日出门定是没看黄历,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位主子?再看苏岑对着何仲卿却全无惧色,大有你不把名单交出来我就站在这里不走了的意思。
最后还是何仲卿先叹了口气,“苏大人,按理说大理寺办案我们理应协助,更不必说还有王爷的旨意在此。但是由己度人,你也该为我们考虑考虑,我们礼部也不是日日就闲着无所事事的。重阳在即,陛下要赐衣赐百索,登坛祭天祈福,礼节繁复,礼部上上下下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又值陛下登基四年,柳相和太后都异常重视,礼部实在是乏术。要不等祭天过去,我们一定把名单送上。”
苏岑目光冷峻:“我今日就要。”
“你不要得寸进尺!”何仲卿身后一个小吏上前一步。
何仲卿摆摆手那人才退下去,何仲卿接着道:“且不说重阳的事,就你这样突然上来要一份十几年前的名单,你是新科状元,也该知道历年科考人数达到上万,更何况这人还没有上榜,我们礼部就是通力合作一天也拿不出这份名单来。”
苏岑蹙眉:“他当年在科考期间离奇身亡礼部就没有备案?”
何仲卿道:“他自己答不上考题心急猝死需要备什么案?别说我们没备案,就是刑部京兆衙门那也是没有备案的。”
“没有备案那就去查,”苏岑沉声道:“从各地选送上来的举人里查,从当年科考的试卷里查,我今日无论如何要见到那个人的名字。”
他倒要看看有人打着厉鬼的名号行凶,这位厉鬼到底是谁?
何仲卿又叹了口气,好脾气也用尽了,摆摆手,“把人轰出去。”
“谁敢动我!”苏岑掏出那枚墨玉扳指捏在手里,“今日我结不了这个案子,就拉着礼部诸位跟我一道陪葬!宁亲王的信物要是在礼部大堂上摔碎了,你们猜猜王爷找谁追究?!”
“你!”何仲卿一时语塞。
僵持之际紧闭的礼部大门被人从外头撞开,一人迎着日光而来,身高八尺,一股肃杀气息,浅淡的眸光一一扫过堂上的人,最后对着何仲卿道:“照他说的做。”
何仲卿再不敢言语一句。
祁林虽说只是宁亲王身边的一个侍卫,但众人皆知这人出自图朵三卫,突厥人,杀人不眨眼,一把弯刀屠尽了阿史那残部。当年跟着宁亲王入京把小天子直接吓哭在朝上,被宁亲王亲自下旨罚了五十庭杖,行完刑人竟然自己站起来走回了兴庆宫。自此以后一身汉人装扮,弯刀换了长剑,却还是掩不住一身凌厉气度,让人望而生惧。
这人就是没有感情的一把刀,知道跟他多说无益,何仲卿只能应下来:“是。”
刚转身,只听身后一个泠泠之声道:“我要申时之前看到名单。”
何仲卿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慢慢离去。
从礼部衙门里出来苏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股重见天日之感。
再看小孙,两腿直打颤,都走不顺溜了。
苏岑冲祁林拱了拱手:“多谢。”
祁林面色冷淡地回礼:“奉命而已。”
苏岑接着问:“人带到了?”
祁林回道:“按你的吩咐,跟高淼关在一块了。”
苏岑点点头,“走,会会那位绣娘去。”
大理寺地牢。
一间牢房里关着两个人,一个一身满布血污瘫倒在墙角,夏季炎热,伤口已有了溃烂迹象,虽然得到了简单包扎却还是显得触目惊心。
另一侧一个鬓发凌乱,瑟瑟缩做一团,小心打量着周遭情况。
苏岑看了一会儿以后轻咳一声,两个人齐齐抬头看他,一人眼神幽怨,另一人则在对视瞬间慌乱移开了视线。
苏岑道:“把门打开。”
狱卒开了门,苏岑径直到绣娘身旁蹲下,问道:“还记得我吗?”
绣娘瑟瑟地看他一眼,冲他咧嘴一笑:“状元哥哥,我是状元夫人。”
苏岑笑了笑,就地坐下:“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没疯。”
绣娘短暂地愣了一愣,转瞬抓起地上的草往头上戴,“状元哥哥,你给绣娘梳妆。”
苏岑接过草拿在手里把玩,“说来你也是个聪明人,只是运气不济托付错了人。知道被送回来难免一通毒打还得继续以前的皮肉生意,索性就装疯卖傻,等人们放松警惕再做打算。”
“只是你也没想到吕梁竟是如此器小之人,离京之前怕你坏了他的名声竟想着要把你灭口以绝后患,好在有人帮你杀了他。”
绣娘听罢往后一缩,双手抱膝,惊嚎乍起:“是恶鬼,是恶鬼杀了他!不是我干的,是恶鬼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