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就这样带着写了辞呈的折子和天子金印上了马车,朝宫里缓缓而去。
赵公公早早就在御书房门口等着沈辞了,见他终于赶到,连忙迎了上来:“啊哟,国师大人您可终于来了,陛下已经等了许久了,快进去吧。”
沈辞略一点头,朝屋内走去。
赵公公眼尖地看到了沈辞手中的折子和一个小盒子,他总觉得,今日有大事要发生,方才陛下给他的感觉,也与往日不同。
沈辞刚进御书房便闻到了及其浓郁的龙涎香,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故而沈辞每次授课,楚阆都会将这香灭了,今日明明请他来,却依旧点着…
沈辞不知道楚阆是什么意思,但都与他无关了。
他缓缓朝里面走去,绕过那道金碧流光的屏风,他看到了大楚的天子。
那人褪下了垂帘冠和庄重肃穆的朝服,只着了一身明黄中衣,比起朝堂上要随意些许,只是双眸锐利,看向沈辞的目光似凝成了冰霜。
沈辞对上这样的目光,心口又疼了起来,眼前的人和高台之上射箭的模样缓缓重叠,仿佛又回到了祭天大典的时候,这冰冷的目光,也是一模一样。
沈辞站在屏风旁未能再朝前一步。
楚阆静静地望着那道颀长却削瘦的身影走近,隔着屏风,一年之后重新见到活着的沈辞,才相信“重生”一事竟是真的。
没错,他重生了。
一年前沈辞在祭天大典被他亲手射杀,一年后大楚灭国,而他满怀不甘与怨恨重生,既然上天都愿意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世,他一定会将身边的人都看个清楚,查清所有真相。
他从书案前起身,那目光眨眼之间已然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他走到沈辞身边,目光落在沈辞手中的折子上:“先生,您是有折子要上吗?”
沈辞看着楚阆,面上的神情依旧是尊敬,而非满含杀意,方才,莫非是他看错了?
也是,此时的天子,还隐忍蛰伏着,等着在祭天大典上一箭将他射杀,怎么可能早早露出这样的破绽。
沈辞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楚阆。
楚阆接过后,只扫了一眼,挑着眉看向沈辞。
沈辞后退一步,跪下将手中的盒子举过头顶:“陛下,这是天子金印,你如今早已及冠,也是时候将天子印交还了。”
楚阆垂眸看着他,没有动作。
沈辞怎么会突然交还天子印?他不是想要皇位的吗?他不是一直将自己当作傀儡吗?为什么突然辞官?
莫非是来试探?
楚阆将沈辞扶起:“先生说的哪里话,朕虽然已经及冠,却不及先生的才学谋略万一,要与学生学的还有很多。”
沈辞摇头,依旧道:“陛下聪慧,即便没有臣,陛下也能做好一个天子,臣教不了陛下,自请辞官,还请陛下准许。”
楚阆微微蹙眉,这和他印象中的沈辞有些出入,上辈子的沈辞强势且自负,从来不会说教不了他这种话,更别说辞官了。
楚阆看着沈辞,后者的神情不似作假。
只是,林禹最后说杀他是为了沈辞,而顾清也说是为了沈辞而背叛他,他要知道原因,必不可能放沈辞离开。
楚阆静了两秒,沈辞只觉得手上一轻,天子已经将金印接了过去。
金印离手,沈辞顿时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心口的疼痛也淡去了一些,仿佛将前世积压在身上的重担与束缚一并丢了,轻快得很。
沈辞刚要行礼告退,便听见身旁的天子拉住他,将手里的明黄奏折从中间一分为二,竟是直接撕了。
沈辞:“…?”
楚阆将折子丢在一边,对沈辞道:“先生,从前是朕不懂事,时常不听先生劝诫,如今朕已知错,先生就莫要生气了,大楚不能没有国师,朕不能没有先生。”
沈辞听他好声好气地挽留,知道天子这是以为他生气了,故意做给他看呢。
沈辞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陛下,臣真的是来辞官的,方才奏折上,臣已擅自盖好了金印,臣明日便会离京,陛下保重。”
沈辞不常笑,但这样的笑,楚阆见过一次,在上一世祭天大典的时候,沈辞这样笑着,倒在了祭台上。
而现在,他打算抛下一切离开,如同一只欲飞九天的鹤,楚阆没来由地心慌。
不对,这不对,沈辞那么喜欢权力,怎么会如此轻易放手?
沈辞见楚阆不再言语,转身便走,不过两三步,身后的人再次将他拉住,两人换了个位置,沈辞望着楚阆深沉的眼眸,那双狭长的凤目有诡谲流转,总觉得,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楚阆沉下来的模样有些可怕,沈辞见他逼近,一步步朝后退去,后腰顶到了桌沿,才惊觉退无可退,沈辞只好道:“陛下…?!”
他刚要开口询问,转眼之间变了调,楚阆竟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他此刻坐在书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楚阆,瞪大了双眸。
楚阆上前一步,用身体做屏障,阻挡了沈辞想从书案上下来的动作,他看着沈辞震惊的模样,目光落在沈辞眼角的那颗小痣上。
传言说沈辞像狐,是狐狸精化为人形,是妖道,来祸乱大楚的。
他以前同意后半句,如今倒是觉得,沈辞确实像一只小狐狸,尤其是此刻受惊了的模样。
他双手撑在书案上,将沈辞围住,十分亲昵道:“先生,朕羽翼未丰,需要先生的教导,朕不能没有先生,还请先生留下,不要离开朕。”
沈辞锁眉,小皇帝得了天子金印,还没有了他这个压着他的人,不是应该欢喜雀跃,恨不得夹道欢送,将他立刻马上送出京都吗,怎么反而巴不得他留下?
“让开。”沈辞声音宛若玉碎。
楚阆没动,只是看着沈辞,却是说不出的强势。
沈辞垂眸看着他:“陛下,你不应该让任何人俯视你,你需要俯视天下。”
沈辞说完就后悔了,他随时随地教导楚阆已成习惯,如今他既然要离开,便不该再管这些。
楚阆倒是没太在意,只乖乖点头:“朕记下了。”
说着,倒是听话地退开了两步,沈辞连忙从书案上下来:“既如此,臣便告辞了。”
沈辞这次走快了两步,不让楚阆再把他拦下,然而他刚走到门口,便被御书房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一看便是小皇帝的示意,楚阆这是铁了心要把他留下。
沈辞回身,望着好整以暇的楚阆:“陛下这是何意?”
楚阆笑了笑:“先生还未与朕商谈祭天大典一事呢?”
第2章 沈辞就是只狐狸
祭天大典…
楚阆倒是提醒他了,祭天大典还有一个月,他必定是要在一个月之内离开京都。
沈辞转身道:“一个月之后,腊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宜祭祀。”
“好,”楚阆看着沈辞,目光紧紧盯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先生既然身为国师,那这祭天大典的诸多事宜,便交由先生费心了。”
沈辞瞳孔微缩,他连忙躬身道:“陛下,过两日便是春闱,礼部那边恰好有位置空缺,或可填充一二,祭天大典之事便交由礼部办吧?”
他若是依旧揽了祭天大典的布置,想要离京恐怕更难。
楚阆眉头一挑,望着沈辞的目光带了些许打量,他朝沈辞缓缓走近:“先生这还是头一次拒绝朕的旨意。”
若是沈辞不参与祭天大典的筹办,岂非同上辈子不尽相同?
不过也无妨,他不会让沈辞死的,至少现在还不会。
沈辞站在原地,低声道:“是臣逾矩了,只是臣既已负责春闱之事,祭天大典之事便交由礼部吧,朝堂之事与后宫异曲同工,陛下雨露均沾为妙,莫要过于偏颇。”
楚阆闻言,在沈辞三步之外停下,轻笑一声:“后宫之事…朕的后宫,先生也要教导朕如何管理吗?”
沈辞垂眸:“是臣多言了。”
楚阆摇头,拉着沈辞朝里走:“虽说朕如今后宫尚是空无一人,不过终归以后也是会有的,先生现在开始教导,也并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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