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念、白——他如今还在宫里么?”郁白慢腾腾地回忆,“是叫这个名字吧。我记得他同我长得很像,你知道他家是何处吗?也许同我有血缘关系也说不准。”
“……”这显然不是凤十一想听到的答案,更不是他预料之中的名字。他一时不慎将一片酸梅片卡在喉咙里进退两难,顷刻间一张俊脸憋的通红:“在……但,其实,跟不在也差不多。”
郁白扬眉,又捻了枚酸梅片放入口中:“怎么说?”
“就是说……陛下……陛下从来没有去见他,他也没有主动去见过陛下。”凤十一又补了两句,“听说他早有心仪之人,而且陛下很快就要把他放出去了。”
那十七岁的少年面容在眼前浮现,秀丽、温柔、无比地讨人喜欢。郁白无动于衷地饮尽了茶,澄净一口酒气:“哦。”
哦是什么意思,不想表达一下自己对此事的看法么——凤十一踌躇着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清亮的喊声打断了:“阿白?”
萧景明打扮得跟只花蝴蝶似的,笑眯眯地飞过茶馆大厅,一路小跑到郁白身边:“你在这里啊,刚刚找你许久找不到,秦府的门童说你和旁人往这边走了。”
说着他似乎才注意到郁白身边的凤十一,笑着道了一声好:“在下萧景明,是阿白的朋友,不知这位是……”
凤十一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头一次在郁白面前流露出话本故事中影卫该有的形象——高冷,肃杀,面无表情,不近人情,连黑衣蒙面、匕首毒针的标配都不用就能夜半三更钻人床底取人性命的那种。
萧景明被骇了一惊,转而看向郁白:“阿白……”
“……”郁白目不斜视,淡定起身,“不好意思,我这位朋友是面瘫,见笑了。”
“面……面瘫?”萧景明一脸茫然,瞧见郁白起身要走,连忙尾巴似的跟了上去,嘴上还不忘碎碎念,“可是我刚才看见他的时候,他脸上明明是有表情的……”
郁白云淡风轻:“哦,那是抽风了。”
说着他转头瞥了犹在恋恋不舍朝后看的萧景明一眼:“少看两眼,会传染的。”
。
喜宴未散,郁白照旧回去坐下,诧道:“还有客人?”
今天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专门挑姐姐成亲的时候来吃喜酒么——也没见他们随份子啊。
萧景明摸摸脸,深恐自己被传染上面瘫:“是个老大爷,看着……嗯,像个摸骨算命的。”
老大爷、摸骨算命的——宴席上,郁白望着昔日的得道高人容寸心容老大爷,迟疑片刻,举起了酒杯:“容先生好。不知小殿下如今可好?”
一句蓝桥,容寸心立刻被酒呛了喉咙。
喜宴彻底结束已是申时,郁白帮着挨个送走客人,回到庭安客栈属于自己的房间时,太阳已经有些西斜。他朝房内之人作了个揖,歉然道:“容先生,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容寸心老神在在地摇摇头:“不妨事——你怎知我是蓝桥请来的?”
郁白抿唇一笑:“当时您在长安城内掀起那般大的风浪,又在赵……在宫里说出那样一番话,这般行事总不会是闲来无事吧。何况这些年我认识的人本就不多,有过交情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知道当初内情的,又肯好心帮帮我的,小殿下算一个,猜也不难猜。”
这也是出宫后他才渐渐回想起来,蓝桥当初为何去的那般匆忙,想来不是苗疆圣女突然抱恙,而是他无意间得知了内情,在赵钧明里暗里的威胁下匆匆回乡。
再往下细细想去,漏洞应该就出在那封乌楼罗的亲笔书信上。应当是云阳殿里凤十一翻出书信、交由蓝桥打开的时候,被他看到了什么内容。
那封信早已被毁了吧。假若自己能早点看到……郁白轻轻摇了摇头。
往事早已不可追。即使早一日看到又能如何?不过是早一日脱离虚幻的美好,早一日迈向残忍的真相罢了。
容寸心叹道:“你既然早知我自何处来,何必点火?”
“当时脑子不清楚,这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这话说完郁白便不再作声,过了许久,他才听见那青年低低的叹息声,“何况那时候,我谁也不能相信。”
唯有一场大火将过往与未来烧个干净,他才能放心大胆地闭上眼睛。
唯有以最决绝的姿态奔赴死亡,他才有可能摆脱世界强加于他的束缚,获得他真正想要的自由。
这话题太过沉重,他不愿主动提起,因此笑笑便转了话题:“说起来,我当日病重,多亏容先生妙手回春,还未当面感谢您当日的救命之恩。虽不知容先生是何方高人,但想来本领一定不止治病一项。”
“的确。”容寸心端详他片刻,“我还会读心。譬如你,便是少年之貌,垂老之心。”
郁白身形些微一僵,须臾笑道:“愿闻其详。”
“听蓝桥说你剑法不错。”容寸心却不再接口,反而四下环顾,陡然摘下悬在墙边的利刃,扬手抛向郁白,“来,试试看。”
房间算不得逼仄,却也不是练剑的宽敞之所。郁白闪身一躲,稳稳地接过长剑,却随手将它重新挂回了墙上。利剑握在手中一如既往地妥帖沉稳,昔日翩若游龙婉若惊鸿的风姿却是难寻了。
他笑着望向容寸心:“我许多年不曾习武,剑术早已荒废,便不在容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
利剑入鞘之声清亮悦耳,容寸心的面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你这颓败模样,当初还不如不救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考了科三,我终于过了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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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超可爱的蓝桥~
第71章 “小白,问问你自己的心。”
春日暮光一点点漏进屋子,给窗边初生的兰草镀上一层暧昧的金边,正是江南风光绮丽温柔的缩影。
郁白忽而想到,四年前他入宫时,也是这样一个春天。那时他身上还裹挟着自自西北而来的凛冽之气,那柄剑也时常握在掌中摩挲,浸润着独属于少年的剑气。
只是后来,湮没深宫整整三载,他以生死作筹码博得宫外的碧海蓝天,这剑便是毫无用处了。
到如今他的身体早已不适合拿剑,在这温暖的江南,他要做的事情最多不过喝药养伤,偶尔侍弄花草、招呼一下客栈的客人,长剑蒙尘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你多久没拿过剑了?”
“我非剑客,何必拿剑。”
“可你是年轻人。年轻人不该拿不起剑。”容寸心一语道破,“你身体尚未不可救药,心却已经死了。”
似乎被说中了什么,郁白些许地沉默下来。但他仍然极快地抛开了那些繁杂的思绪:“您不远千里到这里来,想来不是为了对我说这个吧。”
“当初我要那皇帝向我叩首才肯救人时,他也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能答他‘人生苦短,图个乐子’。”容寸心笑眯眯道,“现在你问我为什么来,我也只能答,人生苦短,图个乐子罢了。”
郁白皱了皱眉:“什么?”
“年纪轻轻的耳朵还不大好使了呢。”容寸心纳罕道,“我说的是,‘人生苦短,图个乐子’——”
郁白截然打断他:“我是说前面那句。”
“哦,我是说,除非他下跪求我……”
“容先生说得对,我出宫来,也不是为了这样苟延残喘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旋即重回正轨。郁白迅速出声,打断了容寸心满是乐子的回忆:“若水城有家不错的茶馆,容先生可愿去尝一尝?”
刻意,太刻意了。容寸心回忆上了头,一边鄙夷郁白的邀请,一边凉飕飕地拆穿道:“你在若水城住了一年多,收到过他的东西,也知道他看得见你,而你不想被他看见了,才想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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