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味极涩,苦中带酸,那一丁点儿甜也早已变了味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囚禁、折辱、以亲人威胁,配叫做‘爱’吗?”容寸心弯着眼睛,分明是在笑,却无端透露出讥讽和厌弃来,“我这徒弟天生长了副不计前嫌的软心肠,我算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然不能看着他这么犯糊涂。我此来,是有几句话跟你说。”
大约是被戳中了心事,赵钧心中涌过一阵酸涩。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翻滚着的情绪重新收敛好:“容先生请讲。”
容寸心瞥了眼那碗热气腾腾的药粥,却陡然间转了话题:“这药不好喝吧。”
赵钧摸不准他的意图:“确实。”
“好喝的药不好找,好看的人却是一抓一大把,天知道你将来会看上哪个。”容寸心悠悠道,“说起来,我倒是还有个办法,能让你不必喝这药。”
他轻轻勾指,仿佛无形之中勾动了一根丝线,很快便有一团金黄色应声而出,从他袖中衣带飞跃至他右手指尖上。
他看向赵钧,不急不慢地开口道:“既然你心意如此坚定,不妨种下此蛊,一方面可与金蝉合心使之镇定,另一方面……”
容寸心弹弹指尖,凝视着他的眸中笑意冷淡:“若是来日背叛,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到底是当师父的人,在不听管教的花渐明那里失职便算了,好容易有了个能让他发挥余热的小弟子,当然该尽尽当师父的义务——虽然这个义务尽的有待商榷。
他看得出郁白是真的动心。
小白少年孤苦,像所有护短的父母一样,他不愿也不能改郁白的心思,便只能在赵钧这儿下功夫。
比如,他指尖这只金黄色的蛊虫。
它眨着明晃晃的眼睛,与眼前或将成为他新任宿主的人对视。
。
厨房外,郁白愣了下:“师父?我也没见到他。”
——该不会已经不辞而别了吧。他忍不住看向师兄,言辞尽量委婉:“师兄,常言道,人各有志……”
他眼睁睁看着花渐明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心中不由得叹气。所谓人各有志,对师父来说是求索的大道,对花渐明来说,却是被抛弃的理由。
也许是触景生情,郁白忽然想去瞧瞧那被迫喝药的倒霉家伙——生活无趣,他有点想看看那张苦瓜脸幸灾乐祸一番。
。
药粥还温着,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皮。
赵钧注视着容寸心手中振翅轻颤的蛊虫,终是轻轻摇了摇头:“我爱阿白,不应在蛊毒威胁下。”
“哦?”要求被拒,容寸心也不恼,“那便是不敢了。”
“但若是只有如此您才放心,我愿意。”赵钧却伸出了手,将指尖朝向蛊虫的方向,“传说中的千金诺,早有耳闻,既有良机,愿意一试。”
容寸心眸光没什么温度,淡淡地看他半晌,随即轻轻弹指。
蛊虫得到指示,振翅落到赵钧指尖。
千金一诺,一诺重于千金。自此承诺已定,若违此诺,种蛊之人此生此世永坠泥潭,再无光明,虽骨碎如泥、万蚁噬心,亦不能敌也。
。
赵钧眼前一阵眩晕,良久才重新平静下来,映入眼帘的是容寸心冷淡的面孔。
也正在此时,远远传来两下敲门声:“赵钧?”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有点点短 ==
第95章 如此良夜
容寸心哗啦一下拉开门,瞅见门口那一大一小两个徒弟,语气恶劣的一视同仁:“干什么?”
身后,赵钧被迫端着药碗,艰难地探出一个脑壳:“阿白?你来找我么?”
盛得满满的药汁在晃动中险些溢出来,门刚一打开,浓烈的药腥味儿便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花渐明的喝药记忆。
郁白下意识后退一步:“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端着药到处跑。
“师父我还没死呢,你们都聚在这儿干嘛?”容寸心不耐烦地甩上门,随手一指郁白,指头都要戳到他脑门上,“你跟我过来——对,说的就是你,从今以后,把你脑筋捋清楚了再说话,别一天天地给我丢人。”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斥的郁白:“……”
若说了解,再没有人比花渐明更了解他这位师父。隐约看出了些许门道的他瞥了眼赵钧,心中轻咂。他不像郁白一样一头雾水,便朝郁白摊摊手,意思大概是“看清师父的真面目了吗”或者是“还不快跟上难道你想挨揍吗”。
。
郁白已经被容寸心揪去大半个晚上了,至今未回。赵钧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不免心焦。他倒不担心容寸心把千金诺一事告知郁白,只是隐隐有些忧虑——那老家伙该不会想把阿白再拐去白玉京修道吧,到时候哭的可就不是花渐明一个了。
千金诺似乎真有奇效,蛊虫沿血入体,困扰他多日的隐隐躁动竟真的平息了下来。赵钧伸了伸懒腰,瞬间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痛了,仿佛年轻回了十八岁,于是乎愉快地把药粥倒进了海棠盆栽里,披上外袍去郁白的房间碰运气了。
只隔了短短百步的楼阁里,郁白正盯着灯花出神。
你看上他什么了?容寸心的问题犹在耳畔回响,郁白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回答。
你看上他什么了?郁白也这样问自己。
他冷冷逼问自己,是看上他强逼自己入宫,还是看上他趁自己失忆多加欺瞒,再或者上看上他用旁人性命威胁?
是看上他记得自己的生辰,还是看上他梦里嘟囔自己的名字,再或者是那小心翼翼地退让、无微不至却秋毫无犯的关怀?难不成还能是那一身还算凑合的皮囊?
总……总不能是床上功夫吧。
思绪一下子歪到十万八千里,郁白打了个激灵,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打住,他什么时候看上赵钧了?
敲门声一声接着一声。郁白深深呼出一口气,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抽出身来去开门。
“赵钧?”他懵然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如同看到一个瘫痪病人推开轮椅健步如飞,“你……你怎么来了?”
今日离去的匆忙,他竟然没注意到赵钧竟然能下地走路了。他正要开口,却见赵钧撇撇嘴,不太高兴的样子:“你不去找我,只好我来找你了。”
背后黄昏暮色,山林起伏,绵延起一片没入黑夜的金光点点,而屋内已经点起了灯。
微暗的烛光下,赵钧抵着门框,浓黑的眼睛不声不响地注视着他,有若夜里氤氲着水气的湖面。月光落在那水面上,平铺一层纱般的朦胧柔情。恰微风拂过,烛光扑簌簌落进他眸中,便如星子穿越银河游入湖水,轻荡起浅浅的波纹。
那不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而是月下风里,烟波湖面落星子。
郁白无端想起了少年时候养过的乌金。
那是一只性子很野的猎犬,素爱和附近的野猫野狗争勇斗狠,只偶尔在他视线中出没。有一次雨夜,它不知是和谁打架伤到了腿,破天荒在家门前停住了脚步。待到郁白举着灯去给他开门时,它已经被雨水淋透了,缩在屋檐角落下舔着凌乱的毛发。
它在明灭的烛火间抬起一双氤氲着水气的黑眼睛,在郁白伸手摸他时第一次没有逃避。
郁白微微垂下眼眸:“进来吧。”
。
烛台上的烛火静静燃着,白色的蜡滴在火苗旁聚满,然后沿着旧有的纹路缓缓滑落。郁白手边放着一册书卷,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才下过雨,夏夜清亮而通透,如同案边插着荷花的琉璃花樽。
……如此良夜。
郁白定了定神:“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赵钧一步步朝他走去,“只是想你了。”
千金诺在他的血脉里跳动,他来见让他许下生死一诺的心仪之人。
隔着一整张方方正正的梨花木桌,他突然凑近,烛火在他眸中跳跃更盛:“阿白,你想我了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