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冲凌,沈墟想起惨死凤隐剑下的申青玄,连带着想起申青玄的种种恶劣行径,心下实无半分恻隐之意。可转念一想,冲凌真人一大把年纪了,连失三大爱徒,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伤心欲绝。一时间心生歉仄,未能从凤隐手中多救下几人。
“还有最后一位,那人穿得雍容华贵,气宇轩昂,在队伍末尾抱臂观望,乃大同学宫兵器堂堂主萧观。此人倒不足为奇,只是他奉大同学宫宫主之命而来,背后势力不容小觑。”殷霓对这些江湖高手如数家珍,双眼发光道,“要知道,他那宫主裘潮生,可是名列天下十大高手榜第二的顶尖高手!”
沈墟听得皱眉,问:“第一是谁?”
“那还用说?”殷霓摇头晃脑给自家脸上贴金,“自然是咱们掌教师尊风不及啦!”
沈墟:“……”
行了不用问了,这个野鸡榜定是她自个儿排的。
日头高悬,已近正午。
锁云台上逐渐挤满了闻讯赶来的义愤填膺的武林人士,剑阁弟子人少势弱,被围在边缘角落。
嘈杂人声中,忽听一道苍老嗓音伴着沉劲内力缓缓送出:“风掌教,自来正邪不两立,天池魔教与我正道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日你当真要一意孤行,包庇逆徒,与魔教同流合污?”
第11章
说话的正是青云观冲凌真人。
“道长这话风某可听不明白。”风不及青袍长须,目光炯炯,满面威棱,“剑阁向来偏安一隅,不涉江湖事务,远离恩怨纷争,如此已逾百年。今日这剑阁与魔教同流合污一说,不知从何得出?”
“从何得出?”冲凌冷哼一声,扬手一挥,凌厉目光自浊眼中激射而出,“便从眼前这一十六口棺材里得出!棺材里躺着的便是被你那宝贝徒儿害死的豪杰英侠!”
他一声呵叱,声若龙吟,悠悠不绝,激得来众义愤填膺,纷纷呼喝响应。
“叛徒偿命!”
“剑阁不仁,以天下英雄为刍狗!”
“风老头别假惺惺的了,快给个说法罢!”
沈墟暗地里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这些人原是为我来的,他们要骂便骂我,为何要骂我师父辱我师门?
当下便欲跃出解释。
殷霓眼疾手快,紧要关头总算没丢了平日里练的点穴的功夫,趁沈墟急火攻心点了他后心大穴。
“师弟莫怪,全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殷切嘱托,事后你要气不过,就找他去。”殷霓扶着沈墟到僻静处坐下,考虑到他眼睛不便,就把场上所见所闻详细转述给他听。
风不及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待人声渐歇,这才慢悠悠开口:“道长此言差矣,这些棺材里的人都是死于凤隐之手,与我徒儿有何干系?此中必有误会。”
“误会?哼,为防着你矢口抵赖,贫道早就备下此节。”冲凌朝东首点了点头,扬声道,“杨老帮主,请秦三爷出来吧?”
海沙帮杨武推出一位拄着拐的青年壮汉,那壮汉便是清净崖劫难中唯一的幸存者,秦霸。
秦霸望一眼自家帮主,又瞥一眼不远处的冲凌真人,冲凌正一瞬不瞬地盯住他,长眉倒竖,端的可怕。
他打了个哆嗦,恁壮硕的一条汉子,说起话来宛如蚊呐:“是,是剑阁一名双目失明的弟子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保全那魔头,我们才未能得手!”
简单一句话笼统概括了那日情景,却对他师兄弟二人与申青玄如何不分青红皂白咄咄相逼,申青玄后来又如何不管不顾痛下杀手,沈墟又如何出言救他等细节一字不提。
沈墟于场外听得分明,喉口登时涌上腥甜,缓缓闭上眼睛,当日与凤隐的对话言犹在耳。
“你可想仔细了,确定要留活口?”
“放他……走。”
“不后悔?”
“不后悔。”
不后悔……
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沈墟怆然,精明如凤隐,想必早在那日便已料到会有今朝。
“风掌教可听清了?”冲凌斜眼问。
“在下虽年事已长,但耳力甚佳,自是听得清清楚楚。”风不及处变不惊,阔步朝秦霸走去,拈须询问,“这位秦兄弟,我有一事不明,须向你请教。”
风不及的辈份比秦霸不知高出多少,如此躬身垂询,秦霸受宠若惊,说话都结巴:“掌,掌教请问。”
风不及问:“那棺材里躺着的冲凌三子,武艺比你如何?”
秦霸偷偷觑向冲凌真人,咽了口唾沫:“在下武学低微,身手不及几位道兄一根手指。”
“阁下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冲凌三子乃天纵奇才,常人原都是比不上的。”风不及信口捧了两句,作困惑状,“只是,缘何武功平平的你站在这儿,高手如冲凌三子却都躺进棺材里了呢?这可真让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阁下有什么能隐身装死的绝技,教凤隐那魔头将其他人都赶尽杀绝,独留阁下一人,好让你跑这儿来信誓旦旦充这唯一仅有的目击证人?”
场下好些人内心也有此疑问,当下窃窃私语起来。是啊,按那魔头的尿性,怎会留下活口?杀十六个是杀,多杀一个又有何妨?
“这……这……”
秦霸被问得冷汗直冒,朝冲凌频频飞眼。
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那位剑阁弟子救了他吧?这么一来,他秦霸这会儿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忘恩负义?以后他在江湖上混还要脸不要了?
正焦躁犹疑,有人施手解围。
“哼哼,风掌教好一招声东击西,移花接木!这位兄弟既能从凤隐爪下逃出生天,自是有过人的本事,过人的本事必是绝学,如何向外人道也?”大同学宫兵器堂堂主萧观一招小轻功,飞到人前,朗声道,“虎豹虽强,但树大招风,一击必中。猫儿虽弱,奔逃藏匿的本事却是一流。风掌教不如放下这等强弱幸存的偏见,还是先说说令徒与魔头为何交情匪浅吧?”
“鄙徒与凤隐根本不相识,谈何交情?”风不及快要忍不住当众翻白眼,“他不过是偶见一重伤之人藏于洞穴,出于怜悯之心,答允护他三日周全罢了。”
萧观微微一笑:“好!你代徒弟承认,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风不及奇了,皱眉:“怪哉,老夫承认什么了?”
萧观冷笑:“我们在场这么多双耳朵,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那逆徒答允凤隐要护他三日周全,是也不是?难道你还想狡辩?”
他这声故意提高了音量,场下的人不管听没听见,皆大喊听到了听到了听得好生清楚。
风不及一怔,逐渐的,目光变得就像柄出鞘的刀,他终于发觉,这些人根本也不想听他说话。
他们是来问罪的,问罪问的是罪,不是事由。
“直说吧,你们今日想怎么着?”风不及只觉胸中烦恶,不想再跟这帮人纠缠不清。
冲凌与萧观交换一个眼神,冲凌跨前一步,面向众人高声道:“剑阁结交匪徒,误入歧途,残害英杰,酿成大祸,本是无可宽恕之罪,天下英雄得而共诛之!但念在剑阁这些年来泽被一方,初次犯过,倘若能深自悔悟,我们倒也不是不能给一条自新之路!”
说着转过身,迎上风不及的目光,微笑道:“这样,风掌教,今日你若当着诸武林同道的面儿,诛杀逆徒清理门户,立誓与魔教划清界限,并答应于一个月后出席并加入讨伐天池魔教的正气盟,那么过往一概不究,今后大家就是同舟共济的挚友,兄弟,一起铲除魔教匡扶正道!”
“好!”
“加入正气盟!”
“铲除魔教!匡扶正道!”
场下群雄皆与魔教有深仇大恨,听冲凌振臂一呼,皆感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就替风不及杀徒证道。
风不及冷笑连连,忽而扭头,看向一直冷眼作壁上观的释空大师:“素闻大师明辨是非,老夫且问你,你于山上偶遇一重伤之人,救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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