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皎又问:“孟孝良回国之后,当真会送上议和的书信么?”
“孟孝良原是汉人,对葛逻禄献诚效忠倒也罢了,绝不至于为其搭上性命。”刘瞻笃定道:“他就像船上的老鼠,见船底漏水,尚有补救之机,便观望不动,一旦发现这窟窿堵不上了,定然拔腿便跑,岂会待在船上,和船一起沉进水里?”
张皎不语。
刘瞻向前走了一阵,不闻他出声,奇怪道:“阿皎,怎么了?”
张皎摇一摇头。他杀过许多人,这些人死前之态各不相同,除了那些全然来不及反应的人之外,将死之时,有些人呼天抢地,有些人则一派坦然,还有些人在二者之间,既不愿哀嚎乞命,也做不到视死如归,想跪跪不下去,想昂一昂脑袋,又昂不起来。
他知道刘瞻所说的船舱上的老鼠是指哪一种人,对刘瞻所言也一向信服,可他瞧见孟孝良的眼睛时,总觉着在那让人鄙夷的贪生怕死之下,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他一时说不出来。
他并不放在心上,见刘瞻仍看着自己,转过头去,对他扬扬嘴角,微笑了一下。
刘瞻蓦地站定,两只眼睛紧盯着他,像是要看出什么来。张皎见刘瞻神情大变,吃了一惊,也停住脚步,那一点笑意登时收了回去。
过了好一阵,刘瞻问:“阿皎,你今天很高兴么?”
张皎应道:“嗯。”
刘瞻又瞧了他一阵,见四下无人,拉了拉他的手,又向前走去,这次转了话题,没有再追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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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孝良:好哇,你们两个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张皎:虽然但是,那个……殿下,我杀过的人可能比你见过的还多
-刘瞻:?
-那就打个赌吧,张皎赢了他和刘瞻贴贴,刘瞻赢了和张皎贴贴x
-看呀,昙花开二度了!
-开始日更,就问大家怕不怕
第七十七章
之后的几日,孟孝良再没见到过刘瞻,雍军士卒倒对他颇为恭敬,一应饮食用度不曾克扣,更不曾寻机为难于他,看来雍人议和之心甚诚。
自古攻城之战,对士卒损伤最大,雍军不愿攻城,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雍军将夏人围困在小小一座金城之中,当真会轻易言和么?孟孝良自问,若自己是雍人,眼见狄夏只有一息尚存,是绝不会就此退兵的。因此刘瞻虽然说得恳切,但孟孝良始终将信将疑,不过……
雍人提出要夏人交出狄震,恐怕便是已听闻狄罕病重,眼下国事皆由狄震担当,若是交出他来,群龙无首,和国破也没什么两样,因此打了如意算盘,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这也太天方夜谭了些,倘若有一日雍国被他们打到了长安城外,恐怕也不会乖乖交出雍帝来乞求退兵。
交出狄震断不可行,但议和之事,倒未必不能从长计议一番。那日刘瞻并未将话说得死了,听他弦外之音,似乎除去交出狄震之外,其余尚可讨论,只是不知到时雍人还会开出什么条件。
孟孝良其实也有议和之意。在他心中,议和和投降大不相同。“议和”、“议和”,最后乃是落在一个“和”字上,两国各自相安,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才是“和”字。而若是投降,便只能天无二日,两者存一,这其间差着十万八千里,绝不可一概而论。自古以来,两国之间多有议和者,在史料之中可谓俯拾皆是,即便雄武如太宗皇帝,不也有渭水之盟么?倒不必将此事看得太重。
现在形势虽然危急,但金城尚在,城中守军也有数万,此时和谈,还能多开出些价码。可如刘瞻所言,若是真到了城破的时候,那时便只剩下摇尾乞怜的份了,想再“议和”,便如刻舟而求剑,岂可复得?
数日之后,孟孝良跟随雍军到了金城城下。
秦恭早已将金城团团围住,孟孝良在雍军当中,消息不通,不知金城已被围了几日,可看城池尚且完好,似乎并未发生恶战,显然秦恭是在等着什么,更觉议和有望。
赶到金城的当天,刘瞻便将他和他身边的几个亲卫,客客气气地送至金城城下,还命军士后退十里,以示避嫌。孟孝良心中感激,却不好说什么,对他揖了一揖,刘瞻只微微一笑,直身受了这礼。
待刘瞻离去之后,孟孝良原以为金城守军会缒下绳子,将自己拉入城中,不料等了一阵,只听城门隆隆一阵巨响,竟然就此洞开。孟孝良大吃了一惊,雍军就在十里之外,这城门一开一关的功夫,快马加鞭,未必不能冲入城去,是谁吃了豹子胆,敢下这等命令?
他心中霹雳一惊,霍地抬头,果然瞧见狄震站在城头,见了他,朗然笑道:“大人,快请进吧。”
孟孝良听狄震重新以“大人”二字相称,心里咯噔一颤,拿不准狄震的心思,闻言却不耽搁,向身后看看,见雍军并无动作,这才放心入城。
他登上城楼,见到狄震后当先问道:“雍军就在不远处,太子将城门打开,不怕雍军突袭么?”
“雍军守信,不至如此。”狄震满不在乎,“况且我已在瓮城当中埋下重兵,雍军胆敢杀入,我将城门一关,定教其有来无回。”
孟孝良道:“太子思虑周详,臣实不及。”
狄震摇一摇头,“我在金城,听闻大人被俘,实在痛心疾首之至。不意此生竟然还能再见到大人,倒是当真大出意料之外。”
孟孝良明白,贺鲁涅达战死,自己却全须全尾地回来,狄震本就生性多疑,对自己起了疑心也是在所难免,忙解释道:“禀告太子,雍人本想杀臣,只是知臣是太子近臣,这才将臣放回。”
“哦?”狄震挑眉,“看来雍人有话带到。”
“太子英睿聪明,实为常人所难及,雍人确有此意。”孟孝良虽知狄震十之八九不会同意议和,却不敢欺瞒,“雍人意欲讲和,只是和谈的条件尚需再议,只是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便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将交出狄震这个条件对着狄震本人如实说出,担忧怀中所揣国书中写了此款,因此也不敢贸然拿出来,只轻描淡写地抛出了“议和”二字,让狄震决断。
狄震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不置可否,只问:“那孟大人以为如何?”
孟孝良虽然自问大致能号准狄震的脉,却咬一咬牙,仍是道:“臣以为……雍人既没有鱼死网破之心,不妨先同他们谈上一谈,看他们都开出什么条件,若是不算过分,议和倒不失为可行之法。连年天灾,国家虚弱,一时讲和,解燃眉之急,也是权宜之计,等来年草肥马壮,再计较不迟。下臣一点愚见,疏漏之处,还望太子恕罪。”
狄震面带微笑,“不知此一行,雍人许了先生什么好处?”
他面上一派和蔼,孟孝良却骇然变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勿疑!常言道,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臣既然追随大汗、太子,便当一心报国、死而后已,岂敢更有他望?是战是和,皆仰太子决断,太子若要和,臣便修书拟信,太子若要战,臣便披挂上马,岂有他言?”
狄震扶起他,“我几时疑过大人,快快起来吧。”
孟孝良借着他的力,不敢不站起身,心中砰砰直跳,几乎不敢抬头。
狄震向他身后看看,见了孟孝良的几个亲兵,对着身旁挥一挥手,“陷于敌手而不能死节,是为不忠,这几个拖下去砍了吧。”
卫士当即出列,将这几个亲兵绑缚下去。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求饶哀号声中,孟孝良脸色惨白,两股战战,一动也不敢动上一下,却见狄震忽然转头,对他微笑道:“大人旅途奔波,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日后还要多多仰赖大人呢。”
孟孝良几乎是被两个人扶着,才回到家中,一进家门,便瘫软在地。怀中那封雍国的国书像是一块烙铁,恨不能将他胸口烫得烂了,可他一刻也不敢拿出来,仿佛身边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只眼睛,正在暗中窥伺着自己,他拿出的一瞬间,便要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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