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打听到了他出去的消息,想到家里只剩一个宋殊禹,都害怕得不敢进去,于是一群人背着背篓挤在树荫下面乘凉。
还好太阳快要落入山下,阳光不比正午那般晒人了。
柳玉领着孩子们进了院子,孩子们一改方才闹腾的性子,再次变成一只只鹌鹑,安安静静地跟在柳玉身后,只有一双双眼睛忍不住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
柳玉让孩子们自个儿去堂屋里搬了小凳子在屋檐下坐着等,他放下竹筐和两个竹篓,转身进了卧房。
宋殊禹很老实地躺在床上休息,双眼紧闭,好像睡着了。
柳玉不想打扰宋殊禹休息,可孩子们还在外面等着,他不得不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甄大哥?”
不知是柳玉的声音太轻还是宋殊禹睡得太熟,宋殊禹并未听到柳玉的喊声,不过垂下的长睫不安地抖动了下,似乎在做噩梦。
“甄大哥。”柳玉又喊了一声,见宋殊禹仍旧没有反应,他思虑过后,慢慢弯腰,将脸凑得近了些,同时伸手按住宋殊禹的肩膀。
柳玉继续喊道:“甄大哥,你醒醒——”
话音未落,床上的宋殊禹忽然睁开眼睛,他眼里再没了平日的客气和冷静,而是被铺天盖地的怒火和恨意填满。
未等柳玉有所反应,一只手用力拽住了他的手腕。
紧接着,眼前光线猛地一晃,后脑勺和后背撞上了硬邦邦的枕头和柔软的被褥,等他有所意识时,他已经被宋殊禹禁锢在了床上。
宋殊禹隔空压在他的上方,一只手弯曲撑在他的脑袋旁边,一只手从他的胸膛爬上脖颈,仿佛要跟上次那样掐住他的脖子。
恐惧袭来,柳玉面如死灰。
他想推开宋殊禹,可宋殊禹冰凉的手指已如蛛网般覆盖了他的脖颈。
他根本不敢动。
柳玉乌黑的眼仁儿被惊恐撑到了极致,胸膛因过度惊吓而剧烈起伏。
最让他害怕的是从宋殊禹身上散发出来的压抑气息,宛若一座巨山,沉甸甸地压下来,越来越逼仄的生存空间让他连呼吸都分外困难。
眼前的甄大哥简直不像平日的甄大哥,像阎罗,像魔鬼,像一把沾着鲜血的利刃。
“甄大哥!”柳玉抖若糠筛,声音发抖地大声喊道,“甄大哥,你怎么了!”
覆盖在他脖颈上的五指似乎有所顾忌,并未收紧用力,听到他的喊声后,浑身被怨气笼罩的宋殊禹蓦地一震,在眼神变得清明之前,他的手好像被什么烫着了一样,急忙收了回去。
宋殊禹挺直身体,看见柳玉一动不动地僵在床上,眼里充斥着对他的无边恐惧,他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慌乱的情绪。
“柳玉……”宋殊禹伸手想摸柳玉的脖子,“抱歉,我……”
柳玉已被恐惧淹没,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手,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脖子,双手交叉,这是防御的姿态。
宋殊禹伸到一半的手停住了。
柳玉把下半张脸也藏在交叉的双手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宋殊禹。
半晌,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甄、甄大哥,你可以让让吗?我、我要出去。”
宋殊禹这才发现自己还压在柳玉的腿上,他迅速翻身下床,腹部的伤口传来撕裂的疼痛,他仿佛感受不到似的。
等宋殊禹一让开,柳玉跟火烧屁股一般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撒腿就往外跑,一副生怕跑慢了会再次被宋殊禹抓起来掐住脖子的模样。
跑到外面,挤在屋檐下的孩子们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一个个都在探着脑袋往里看,见柳玉衣衫凌乱、包起来的头发也散了大半,纷纷露出又惊又吓的表情。
柳玉脸色苍白,经过方才那么一吓,他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加上害怕宋殊禹伤害到孩子们,他只好先让孩子们回去。
“你们把背篓留下来,明天这个点来拿,我会把你们采集的药草和该拿的钱都清算出来,到时你们直接来拿背篓和钱。”
孩子们不敢多问,乖乖点头应好。
柳玉叫孩子们把背篓挨着放在院子里,等放好后,他从身上摸出一包敲得很碎的饴糖,在孩子们兴奋的嚷嚷声中,每人给了三小块。
正好把一包饴糖给完。
有饴糖吃的孩子们顿时不害怕了,还高兴极了,齐声说了句谢谢玉哥哥,然后嘻嘻哈哈地跑了。
柳玉没有急着进屋,在院子里逗留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提着几个背篓走进屋子。
宋殊禹早已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站在隔绝了卧房和堂屋的挂帘前,沉默地看着埋头进来的柳玉。
柳玉把背篓放在墙角,又转身走出屋子去拿其他背篓。
来回走了三趟,才把孩子们的背篓全部拿进来。
忙完这些,柳玉继续收拾买来的鸡仔和鸭仔。
鸡仔和鸭仔都太小了,为了避免它们被两只母鸡踩死,必须把它们养在一个更大的笼子里。
柳玉前些天倒是趁着空闲编了一个竹笼,只是竹笼还是空的,需要放上一层干草,不然鸡仔和鸭仔容易受凉。
以及放养鸡仔和鸭仔的地方也要好好收拾一下,得在鸡仔和鸭仔够得着的位置放上食盆和水盆,同时还要防止食盆和水盆被两只母鸡糟蹋。
鸡仔和鸭仔不比柳玉之前买的两只母鸡,稍不注意就容易养死,每只价格还不便宜,前期得养精贵些才行。
于是柳玉忙前忙后,既要铺笼子,又要在院子里打扫出一块新的地方。
等他忙完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把两个竹篓里的鸡仔和鸭仔一起放到大的竹笼里,让它们先适应一宿,等明儿太阳升起再把它们放出来。
两个空下来的竹篓里沾着鸡鸭的粪便,柳玉把它们放在灶台旁边,打算明天拿去河边洗干净。
他忙碌的时候,宋殊禹便一直站在边上看着。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直到柳玉要去整理竹筐里买来的东西时,宋殊禹忽然用身体挡住了屋门。
柳玉早有准备,立刻停住脚步,尽管他没有抬头和宋殊禹对视,却能清楚感受到宋殊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宋殊禹的声音有些沙哑:“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柳玉摇了摇头。
他不怪宋殊禹,但是他害怕宋殊禹。
柳玉把头埋得更深,从宋殊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轻颤的眼睫以及松散过后又随便抓上去的头发。
哦,还有白皙的后颈。
宋殊禹盯着那段后颈看了一会儿,十分庆幸自己潜意识里存了不能掐人脖子的念头,否则他可能不再被原谅。
“我做梦了。”宋殊禹说,“我梦到了以前的事。”
柳玉一愣,惊喜抬头:“真的?!”
说到这个话题,他竟然连害怕都忘了,光顾着替宋殊禹高兴。
“甄大哥,你恢复记忆了?”
“不完全是。”
宋殊禹知道自己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他多次梦到以前的事,甚至梦到了很多关键的细节,可他从未对柳玉提起过,也从未让周正帮忙寻找线索,仅仅靠着前阵子在村里溜达获得一些微不足道的信息。
他从未考虑过把这些事告诉柳玉,这么做几乎是出于他的本能。
然而这会儿看见柳玉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后,他鬼使神差地接着说道:“我只梦到过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和我的家人。”
柳玉两眼一亮,再次燃起希望,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宋殊禹说,“梦里未曾有人提起任何地名。”
“你的家人呢?”柳玉又问,“你知道你家人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宋殊禹还是同样的回答,但他多透露了一点,“我只梦到我爹娘关系不和,且我有一个年岁和我相仿的弟弟。”
不过那个弟弟早就死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弟弟死在了他的手上。
“就这些啊……”柳玉摸了摸脖子,表情很是犯难,“只有这些信息的话,很难打听到你的身份,符合这两样的人家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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