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闭了闭眼,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热,翻来覆去烧了三天三夜,那场高热几乎要了他的命,醒来后他连小异族的脸都记不起来,只那一句“奴家失手,官人莫怪”记得清楚。
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完全确定,那究竟是真实经历过的事,还是他因为话本做的一场荒唐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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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宫里住了半月,祝子熹差人送来了药,嘱咐祝珩好好养病。
祝珩歪在躺椅上,余光瞥见楚戎搬来药壶,支起火堆,不由得牙疼起来:“你非得在这里熬药吗?”
楚戎一边生火,头也不抬:“二爷吩咐了,要寸步不离守着殿下。”
祝子熹行二,没袭承老国公的爵位前,大家都称他一声祝二爷,现下也只有府内亲近些的人这么称呼了。
“给我上刑,还守着我磨刀,亏得我心大,不然药还没熬好,我先吓晕了。”
楚戎木着脸蹲在火堆旁,他已经习惯了这位殿下时不时的口无遮拦:“依照殿下的吩咐,向送信的人打探过了,北域大军已连破五城,圣上有意让二爷领兵。”
“什么?”祝珩坐直身子,“北域王廷势力纷杂,虽兵力强盛,但难以找出统领大军之人,如何能在半月内连破五城?”
南秦的存亡轮不到他操心,但事关祝子熹,他不得不上心。
“领兵之人名为燕暮寒,攻破睢阳城之日,燕暮寒将副将全部绞杀,尸体现在还挂在睢阳城的城墙上,北域大军以他为首,莫敢不从。”
北域出兵,每一个副将背后都有一股势力,是平衡也是掣肘。
杀死所有的副将,意味着与大半个王廷为敌,代价太大了。
玉冠扣得太松,掉到了软榻上,祝珩微眯着眼睛,半张脸隐匿在雪发后:“这个燕暮寒,不简单。”
此等心性魄力,统领虎狼之师,祝子熹对上他恐怕凶多吉少。
祝珩接过熬好的药,用勺子搅了搅:“楚戎,你回一趟大都,查一下燕暮寒。”
“可二爷说……”
勺子“当啷”一下掉进碗里,溅起些许滚烫的药汁,祝珩毫无所觉一般,语气淡淡的:“你现在跟着我,眼里有我一个殿下还不够吗?”
“奴不敢。”楚戎跪在地上,叩头,“请殿下恕罪。”
祝珩看了看天色:“现在启程,日落前回来。”
加上睢阳城,北域大军已经连破六城,大都里人心惶惶,关于燕暮寒的各种消息早就传开了。
日落之前,楚戎回到行宫,将打探到的消息一条一条地转述给祝珩听。
楚戎:“燕暮寒原名燕木罕,出生时被遗弃,由延塔雪山上的狼群养大。”
祝珩挑了挑眉,啜了口茶。
楚戎:“燕暮寒今年十八岁,此次南征本来定了其他人领兵,北域长公主举荐了他,他亲手杀了那人,夺下了将军之位。”
祝珩手一抖,茶杯没拿稳,摔了。
楚戎搓了搓耳朵,眼观鼻鼻观心:“有传闻称,燕暮寒是长公主的帐中人。”
祝珩被呛到,喷了他一脸茶水。
第4章 狼神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北域的长公主已经快四十岁了,燕暮寒今年十八岁,做她的儿子都绰绰有余。
如何能……
祝珩的精神遭到了冲击,一时心绪难宁,又咳嗽起来:“你这消息,咳咳,是从哪里打探回来的?”
怎会如此离谱。
楚戎捋下脸上的茶叶末,十分冤枉:“大都里都传遍了,我说的还算客气,传闻说那燕暮寒是北域长公主的帐中人、裙下郎、枕上客……可污糟哩,怕污了殿下的耳朵,我已经省略过了。”
祝珩接过绢帕,擦了擦嘴。
拜传闻所赐,他对燕暮寒更感兴趣了。
行宫建在深山之中,景色一绝,晚上来造访的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声,将窗前的竹叶敲打成零散的曲调。
悠悠荡荡,一直飘到夜深。
祝珩背着不祥之名,但这二十多年来活得也算顺遂,头一回遇见感兴趣的人,闭上眼睛还惦记着,一直睡不着:“楚戎,可有燕暮寒的画像?”
这已经是今晚祝珩第七次问起燕暮寒了。
楚戎揉揉发昏的脑袋,将燃尽的烛芯剪断:“没有画像,燕暮寒领兵打仗一直戴着鬼面具,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传言说他面容丑陋,能止小儿夜啼。殿下,是否要换上安神香?”
行宫里备着各种香料,祝珩最喜欢点的是檀香,和佛寺里的味道差不多。
“不用。”他深嗅了一口,恍惚间有种自己不在行宫,而是在佛寺里的错觉,“若是面容丑陋,如何能入长公主的眼?”
楚戎将香炉盖好,梦呓一般小声嘀咕:“兴许是床上功夫了得。”
祝珩:“……”
小小年纪懂的还挺多。
传闻大多是捕风捉影,一分真九分假,祝珩将关于燕暮寒的传言梳理了一遍,估摸着那分真应该是他的出身。
孤儿,被狼群养大。
北域与南秦相对,背靠着终年不化的延塔雪山,穆尔勒河由雪水汇集,环绕着整个北域王廷,北域百姓受穆尔勒河哺育,以放牧为生,将延塔雪山视作神明栖息之地。
雪山之巅是雪狼生活的地方,北域百姓认为狼是神的使者,有灵性,对其极为推崇,北域王廷的图腾就是狼。
如果燕暮寒真的是被延塔雪山上的狼群养大,那他在北域百姓的心目中无异是接近神的存在。
砍了所有副将,得罪大半个王廷,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祝珩翻了个身,久违地想起件旧事。
花神节之后,他弄不清楚是做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找了一大堆和异族有关的书籍,迦兰和东昭等小国记载很少,坊间所有的异族传闻几乎都是从北域而来。
而北域的神秘轶事,大半都和狼有关。
他印象最深的故事是狼神。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生异象,流火瘟疫频发,是大灾之年。
尸骸遍地,民不聊生,有一个人一步三拜,登上了雪山之巅,他在雪中跪尽日出与月落,请求神明拯救世人。
神明动容,将侍奉自己的狼群头领点化成人,命其下山平乱救世。
狼神能够驱使狼群,是天命授予,所经之处,世人莫不俯首称臣。
狼神虽然是人身,但本质是狼,狼是食肉动物,性情凶戾,他保留了凶残的脾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百姓们对他又敬又畏,狼神心知自己和人类不同,在灾祸平定之后,便毫不留恋的从人变回狼,回了延塔雪山。
祝珩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是因为故事里的狼神和他的处境相似,他虽然不是救世主,但同样被人排斥。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来到世间,便满身罪恶。
祝珩轻叹,他近些日子越发多愁善感了,竟然开始频繁的回忆起过去。
看来只有檀香还不够,他开始想念佛寺里的木鱼声和诵经声了。
盘旋的香线被风吹散,氤氲出一片清雅的檀香气。
在沉入梦乡之前,祝珩迷迷糊糊的冒出一个念头:狼群养育,性情残暴……倒像是照着燕暮寒编出来的故事。
不知道数以万计的北域大军,是将这位少年将军当成同类。
还是,当成了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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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残暴,心狠手辣,目无王廷。”塔木抬起头,战战兢兢地问道,“将军,还要接着念下去吗?”
燕暮寒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玉料:“念。”
塔木苦着脸,感觉手上这张薄薄的纸比千钧弓还要重:“目无王廷,论罪当诛,吾等一十三营将士联袂上书王廷,望王上早做定夺,诛杀此等大逆不道之徒。”
“没了?”
塔木愁眉苦脸:“还有一句,我不敢念。”
玉料是上乘中的上乘,即使是在昏暗的大帐之中,也散发着润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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