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宸儿的头,轻声问:“宸儿想爹娘了?”
“想。”宸儿点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想起舅舅也是从小没了爹娘,还剧毒缠身,痛不欲生。便又说道:“可是宸儿有舅舅舅母疼爱,还有弟弟妹妹陪伴,虽然没有爹娘,但宸儿也是幸福的孩子,对不对。”
小时候的宸儿会问大家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娘,只有宸儿没有。知道他爹娘为百姓、为家国大义而死时,他便再也不问了,也不会主动提起。
或许他曾在夜里哭过,只是不会对人说起。赵珩正想如何安慰,却对上宸儿那双水润的眼睛。
“宸儿和玄度伯伯会陪着舅舅,舅舅不会孤单,舅舅也会幸福的,对不对。”
他在反过来安慰自己,赵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在宸儿执拗的眼神下,他点头笑了:“对,我们都会幸福的。”
“喜欢竹蚂蚱?”赵珩忽然问道。
“喜欢……”
赵珩把宸儿拉起来,说:“走,舅舅带你出去玩儿。”
“可我还要温书呢……”
“读书也不急在这一日,今天什么都不用理会,只管吃喝玩乐,舅舅有钱。”
宸儿欢呼一声,蹦的老高。
作为大周的君主,宋镜敛对宸儿的教导十分严苛,言行举止都要彰显帝王之风。宋镜敛无疑是合格的帝师,但赵珩又不想这么小的孩子被拘了性情,所以偶尔会带宸儿偷溜去街上耍,当然每次都少不了要给宋镜敛数落几分。
赵珩自觉脸皮厚,他反正是不在乎的。
“舅舅,前头是不是有猴戏,我听到敲锣声了。”宸儿咋呼着蹦高高,只是视线被一群人遮挡,什么都瞧不见。
赵珩提溜起他的衣领,宸儿顺势攀着赵珩的手臂骑到脖颈上,一下子就高出众人半截。
“是杂耍,舅舅!”宸儿看的兴起,连连拍手叫好。
看饿了赵珩就驮着他去小食街,惹得街上其他小孩子看了羡慕的不行,纷纷缠着自家老爹要骑高高。
“舅舅,我想吃米皮,还想吃吊炉肉饼,再加一碗小吊梨汤就更好了……”
赵珩疼外甥,大手一挥,要什么买什么,直吃的宸儿饱肚溜圆,一脸满足的舔着嘴角。
赵珩笑他:“倒是随了你玄度伯伯了,这么爱吃。”
宸儿托着下巴:“可惜玄度伯伯一直睡着,不能和宸儿一起吃好吃的了。”
赵珩微微敛眉:“会醒来的。”
舅甥俩吃饱喝足后就在街上闲逛起来。秋高气爽,风光明媚,街上行人不少,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如今大周版图不断扩大,平定南方后,几乎将景氏所占城池半包围起来。国都之后还有钟离氏,这几年大小战争不断。钟离氏借轰天雷之功震慑国都城,景氏也只能勉强防守。若再打下去,景氏必败。近来有朝臣奏请,趁机收复国都……”宸儿扯了扯赵珩的袖子,问:“舅舅怎么想?我们又要打仗了么?”
赵珩好笑道:“好好的怎突然问起政事,出来玩儿就开开心心的,不用想这么多。”
宸儿晃了晃脑袋:“就是因为开心才问的。看到街上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就想起还陷在战火之中的百姓。若能早一日平定天下,结束战乱,大家也不用再受战争的苦了……”
“宸儿一定会是一位圣明的君主。”赵珩心里熨帖极了,他道:“国都城就快收回了,景清舟胸怀坦荡,天性悲悯,他是个明白人。”
……
景清舟将账簿翻了又翻,忍不住摁了摁眉心,一脸愁容。
“大哥,银子还是不够?”景清远琢磨琢磨,说:“我府上还有些好东西,不如找人脱手给大哥凑凑。”
“罢了。”景清舟摇了摇头:“打仗烧钱,这次能凑上手,下次却未必了。何况你真以为我们每次都能从墨氏手里买到鹰弹和燃料么?墨氏占江南,但江南是大周的,不是我景氏的。”
“我不明白大哥的意思。”
景清舟合上账簿,苦笑一声:“天下变了,我们盘踞北方太多年了,即便勉强占着国都城,可无论国内经济还是军队装备都落于人后。我引以为傲的燕北铁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面对轰天雷还是弱了些。”
“但轰天雷造价昂贵,钟离氏也不敢次次动用此物。”景清远道:“我们的国库空了,他们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只要耗下去,耗到他们无力承担军费,就只能真刀真枪的跟我们硬拼,我燕北的铁骑还惧怕钟离氏的软脚虾不成!”
“那大周呢?”景清舟反问:“赵珩早已平定南方。这么多年过去,大周国库充足,兵马强盛,又有墨氏精研火器,他们甚至可以造出比拟钟离氏的燃料来。只要他想便能横扫天下。可他却没有。”
“他在等着我们两家打起来!”景清远怒拍桌子:“我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和钟离氏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大周却在后头坐收渔利!”
“是啊。”景清舟起身走到殿外,望着长长的白玉石阶,又想到了那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她的血滴落在石阶上,是刺眼的殷红。
“不然你以为当初甄皇后为何献城。因为她知道凭她一己之力根本阻挡不了钟离氏,一旦叫钟离氏入主国都城,轰天雷的炮火就会继续向前推移,弱小的大周也将不复存在。我景氏挡在前头这几年,大周趁机发展壮大,俨然已无敌手。既然如此,我何故还要白白牺牲燕北将士的命呢。”
景清远听的雨里雾里,但他隐隐明白大哥的意思,只是不敢确定:“大哥想……献降!”
景清舟点点头:“景氏非好战之徒,当年割据燕北,于天下也颇有贤名。甄皇后放心将国都城交予我手,想来也是相信我不是嗜杀之人,会好好护着一方百姓。”
“大哥自是极好的。我景氏在门阀中也素有名望,甄皇后倒也没看走眼。这些年打仗打的国库空了,大哥也没有加赋税,百姓们也敬仰大哥的。”
景清舟忽地笑道:“名望是个好东西,它可以约束人的德行,不做违逆天道之事。”
“可成大事者也反而会受名声所累。”景清远说:“若大哥肯稍加赋税,我们也不至于这么难了。”
“仗打了太多年了,天下也分裂太多年了,百姓盼安定久矣。献降大周,不动兵戈,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景清舟背过手,仰天长叹:“楚氏前车之鉴啊……”
“可大哥乃景氏之主,一旦献降,大周必不会留着大哥,我不能看着大哥去死。”
“死得其所,何足惧哉。难道你大哥我还比不过甄皇后,比不过大周当年自戕而亡的太子妃?只要能保全将士,保全景氏族人,死我一个又有什么可惜的。何况我听说大周摄政王仁义,他未必就会要了我的命。”
刺骨的寒风刮过,预示着漫长的寒冬就要来了。景清舟笑道:“将士们思乡,也许过了冬天我们就能回到燕北去了。”
陇西下了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是好兆头。
赵珩收到景清舟的献降文书是在春节前夕。
宋镜敛捋着胡子不住的称赞:“景清舟虽趁大周动荡之际趁虚而入,却也保下国都城不受炮火摧残。如今也能深明大义,及早献降,免了刀兵相向,生灵涂炭呐。”
赵琮就道:“景清舟是明知道打不过钟离氏,这才把国都城拱手相让的。不过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景清舟倒也当得起当世俊杰了。”
说完又扭头看向赵珩:“我说大哥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顾将军从钟离氏拿到了燃料的秘密,如今我们银钱充足,又有鹰弹和燃料在手,根本不惧景氏。朝臣们催战都催到我家里了,大哥还稳稳坐着,看来是算准了景清舟要来献降。”
赵珩道:“景清舟不是楚司珏,也不是杨凌。他不嗜杀,不暴虐,当然也不胆小怯懦。若站在他的立场,不做徒劳的牺牲方为上策。他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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