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暴露身份的人,不只是他,还有谢流庭。
待到处理完自己最为关心的事,他才终于有心力去思考起与谢流庭相关的一些事。
很显然,对方虽然确实抱恙在身,但所谓的文弱无争的弱势皇子这一形象绝大多数估计都是眼前这人塑造出来的假象。
结合这人先前所说过的话,对方为什么这样做也并不难猜,但也因此,他便更加担心。
担心这人隐忍了这么多年,其下掩盖着的诸多筹谋,会因着今日之举而付之东流,又担心这人为他牺牲太多,这些照顾或许在最后离开时他也无法还清。
更担心的,是那人说完话后,他那就像是预示着什么似的,躁动不停的、无法自控的心跳。
一声一声,犹如擂鼓。
谢流庭像是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宽大的手掌顺着桑岚湿润的发顶自上而下地拍抚两下,安慰道:“无碍。”
“孤此行佩戴了的假面若不近看无法看出,因此就算被人看见了也并无关系。”
“何况,孤是乘着彧王府的马车来的,在抱你上岸时在场众人都能见到你上的是王府的马车,自然也不必担心会对你的清誉有损。”
桑岚刚想解释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就被谢流庭用含笑的眼神轻轻打断,“如你所见,孤并非在外表现得那般孱弱,自然也有底气不去担心行事之后造成的结果。”
这算是变相地承认了。
“……王爷这些话何不等到回府上说?”
就这么说出来,也不担心隔墙有耳。
“王妃的担忧是否有些迟了?”谢流庭凤眼微弯,轻轻勾起一个揶揄的笑,“无妨。但凡有人,无论是你亦或是孤,都能轻易察觉得到,再加上外面赶马的是凌一——他武功不俗,不必担忧。”
“若真有什么不妥,孤自一开始便不会让王妃说出那些话。”
好罢。
谈话进展到这,似乎所有值得担心的事都已经解决了。
桑岚垂眸看着桌上茶盏中晃动的茶水,沉默了半晌,缓声地说出了心底的最后一个疑问——
“知道了我不是女子,彧王殿下现在还肯认我做你的王妃吗?”
身侧坐着的人听闻后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神色,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陌生的情感即将冲破那层薄薄的伪装。
“王妃为孤正娶入室的妻子,怎会说不认就不认?”谢流庭语气沉稳,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王妃是女子还是男子,于孤都无异。”
“王爷这般说出来,分明更像是为了颜面。”
哪怕男人将话语表示得再清晰,桑岚也像是刻意回避一般将之曲解。
但谢流庭却并未生气。
“若是为了面子,孤大可向父皇告发此事,再由大晟向漠北讨个说法——这才是真正顾及皇家的颜面。”
看着桑岚垂头不语的模样,谢流庭在无声地叹息后转移了话题。
“说到颜面,王妃可想试试摸摸看孤脸上的这副假面?”
说完没等桑岚应答,谢流庭便俯身靠近,温和而不容拒绝地牵着桑岚的手覆在自己的颊侧,引着他一点一点将那层伪装彻底撕碎。
熟悉的而真实的深邃面容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
而他自己身上的伪装也早已触水而脱落。
似乎在他们两人分别揭开属于自己的那一层假面之后,彼此便真真正正、毫无保留地敞开在了对方面前。
一种难言的酸涩骤然涌现在了心间,有些话似乎也要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
桑岚启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线竟有些颤抖。
“谢流庭,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曾经……”
我曾经想要你死啊。
像是承受不住过满的愧疚,又像是终日惶惶的人终于有了依靠。
在眼泪落下来的一瞬间,桑岚感受到身上披盖着的衣衫被人提起,又自发顶处重新盖下,温和的草木香将他整个人似蚕茧般包裹,与此同时,他被一个或许并不温暖,却足够宽阔的怀抱所接纳。
“孤知道。”
“其实王妃若真的想要,未来某天,孤恐怕会自愿予你的,又何须你费劲来取。”
“我们塔塔累了,孤该早点察觉到的。”
谢流庭用下颚轻轻蹭了蹭怀中人的发顶,语气是宛若柔风细雨般的轻哄。
“睡吧。”
“有孤陪在你身边。”
“——再不必担忧。”
桑岚颤了颤眼睫,不知是泪水还是疲倦将意识模糊,他竟真顺着男人的话语坠入了梦乡。
第21章
桑岚是在一处有些陌生的房间里醒来的,说是陌生,但实际上他今早才刚刚待过。
身上湿黏的衣物已经被人换了下去,身体陷在柔软的床褥里,随着心神一同松懈下来。
他没有弄出什么动静,仅是平躺着舒展身体,望着床顶的幔帐定定地发呆。
虽然每天都看似闲散地待在自己的寝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唯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死命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强制收敛起所有向外探索的好奇与欲望,学着长姊的模样成熟稳重地处事,就像原本翱翔于天际的鹰被突然捆起翅膀,不得不学着家禽的模样在陆地上行走一样。
既别扭又难受。
原来阿姊一直以来都是这般辛苦的么……
背负众人的期待,要努力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同时还要照顾闹腾起来宛若脱缰了野马的他。
桑岚闭了闭眼,将心底涌现的艰涩慢慢压下。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反倒显得矫情——如今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思及此,桑岚翻了个身,以手撑床正打算坐起身来。
只他一动作,身侧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轻响。
“殿下!”
是灼清。
桑岚被快步赶来的人扶起,他微微掀起眼帘,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自幼就沉稳得如同小大人似的灼清此时虽然看起来竟显得有些狼狈,眼圈泛着微微的红意,鬓边的发丝也有些凌乱地散开,甚至于身上的着装都是他落水前穿的那一套。
灼清将桑岚扶起后,先是递了杯温水让他润喉,又为他披上一件外衣,做完这些,便抿着唇垂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不用细想也知道对方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桑岚暗自叹了口气,抬手在她垂在一旁的袖口处轻轻扯了扯。
“……灼清?”
他这一举动像是某个不知名的开关,原本紧绷着保持沉默的少女被他轻轻一碰,就被彻底打开了泪闸。
“殿下……对不起,都是灼清没有照顾好您。”
少女似乎极力想维持往日的镇定不要他面前失态,但尽都失败了,泪水一滴滴地顺着面庞滑落下来,又被人飞快地拭去。
“你真是。”桑岚抬手,这一次,他直起些身子,将手掌缓缓落在了少女的发顶,“上一次见你哭也是好久之前了。”
“我们灼清最坚强了,这次只是小事儿,又是意外,再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别在意了。”
桑岚不算擅长安慰人,但所幸灼清恢复力极强,上一刻还梨花带雨立马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止住了眼泪。
她眼眶红红地抬手探了探桑岚的额间,紧接着眉头紧蹙,一脸担忧地望向桑岚:“都怪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殿下的身体才对。”
“殿下现在可感觉身体有何处难受?”
被她这么一说,桑岚才后知后觉身体有些闷热与沉重,起初他自以为是起床时的正常现象,但从灼清的反应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头有些沉,再加上呼气似乎过热。”桑岚一顿,“我难道得了温病?”
“御医亦是这般说的。”听他说完,灼清脸上的担忧更甚,“殿下快躺下休息,莫要再着了凉。”
桑岚对此只摇了摇头,睡了太久,再躺下估计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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