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那是谁的一瞬间,桑岚整个人愣在原地,本想重新缩回被里,但感觉自己这个姿势不仅是在欲盖弥彰还着实有些傻,于是挣动了两下还是坐起身来。
被子从头顶裹下,桑岚只露出精致的半张脸同眼前的人对视。
“……你怎么回来了?”
这人分明才没走多久,走前还特意叮嘱了灼清要看着他喝药,看上去一副要离开很久的样子,怎么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王妃还在生病,孤自然不能离开太久。”谢流庭摇了摇头,望向他时又温和地压低了眉眼,“还发着热,又这样将自己裹着岂不是更难受。”
他抬手撩开桑岚坠在颈间的发,将温凉的掌心贴在桑岚灼热的颊侧,颇为无奈地轻叹,“药也不愿喝……塔塔原是这般畏苦么?”
“我没有。”桑岚下意识反驳,但对上男人那道仿佛能够使人无所遁形的视线,不知怎的又改了口,“就是怕苦又如何……谁也没说人不能怕苦不是么!”
“况且,区区温病而已,多睡几觉便能好了,又何须喝那苦药。”
——当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是么。”
谢流庭闷笑一声,随后抽回了手,将袖中的东西拿出来端放在手心,故作遗憾道:“那看来这罐糖王妃应当也并不稀罕了?”
“区区——”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嗓子里,桑岚眼神落在谢流庭手中的那个琉璃罐子上,一时有些怔愣。
巴掌大的透碧色琉璃罐中,盛放了约莫二十几颗光泽清亮的彩色球状物。
那琉璃罐光色纯净且几近透明,因此更显得那糖球缤纷诱人。
“……这是什么?”
“是博芳斋还未推出的创新品,名为揽彩浮香。”
博芳斋他倒是听灼华提过好几次,据说是京中有名的点心铺子。
但就连这小小糖果也取这么个文雅的名字,这老板不光会做生意,应当也是个讲究人。
“既然是还未推出的,怎么你就已经拿到手了。”桑岚一顿,“不会又是……”
“这倒不是。”谢流庭缓缓摇了摇头,“不过孤同那老板有些交情,方才便快马加鞭去同他讨的,不过这糖制作复杂,存量不多,便也只予了孤这么一些。”
“喔。”
心知这人不爱吃这些甜食,这罐东西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桑岚偏开视线,将身上披着的软被拢紧了些,“条件呢?”
执着琉璃罐的人端着光风霁月的微笑,将糖罐搁置在床铺上,食指滑动着轻轻点在盖沿,“王妃想要,须得答应孤之后都得乖乖喝药才行。”
他就知道。
“……把药碗拿来吧。”
桑岚抿唇,从被子的缝隙中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
其实虽然稀罕,但他倒也不是非吃这劳什子的糖不可,只是想到仅是一件小事便劳得这人身披夜色去向人讨要,他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如是灼清那般自由长大的家里人便罢了,他同谢流庭间的关系到如今还暧昧不明,他也不好总使性子叫人哄着。
瞥见碗中黑乎乎的药汤,桑岚眉头紧拧,紧接着把眼一闭,屏住呼吸将那这一整碗都囫囵咽了下去,刚被那股冲天的苦意难受得龇牙咧嘴,口中就被以人指抵入了一个糖块。
玫瑰的香气几乎是刚入口便涌现出来,融化在唇齿间的甜味很快就掩盖掉了难耐的苦涩,让桑岚紧蹙的眉睫逐渐放松下来。
——这东西又香又甜,可比蜜饯什么的管用多了,为了它喝药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表情变化实在太过明显,惹得某个垂眸专注看着他的人有些忍俊不禁。
“王妃喜欢的话,每次用药后便可吃上一颗,只是平日里控制着量,不宜多吃了。”
谢流庭抬手将糖罐往桑岚的方向挪了挪,“往后也会一如今日这般的,对吧?”
“——孤且将之当作是君子之间的约定。”
不就是喝个药吗,这人怎么这么小题大做的。
桑岚丝毫没察觉男人是在用哄孩子一般的方式来哄他,偏生一边觉得这人所言与往日形象不符,一边还相当豪气地伸出只手,“啪”地一声拍在对方覆在罐上的手背上。
“约定就约定!”
他话音刚落,面对着的俩人俱是一愣。
少年掌心的触感并不全是柔软的,还带着些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但温度却如同灼人的火焰,一下便透入人的心底。
像是在向某只野性难驯的猫咪伸出手掌时终于得到了回应,陌生的喜悦与错愕顿时涌上心间。
谢流庭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随即,他舒眉低低一笑,眸底的柔意逐渐蔓延开来,像是不经意拢住了散发着光辉的月华。
“如果王妃,能在平日里也露出这副模样便好了。”
谢流庭声音很轻,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就犯了傻的震惊之中的桑岚压根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回过神来才反问他:“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谢流庭微微摇了摇头,接过桑岚手中的药碗放回一旁的托盘中,这才回身侧坐在床沿温声:“用了药后须得好好休息,才不会致使体温反复。”
“王妃若是乏了便好好休息,孤就在一旁候着。”说完,男人抬手为他拢了拢被,便起身行至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抬手拿起一旁的书卷。
似乎是知道先前他的尴尬,谢流庭并未再向他看过来,目光始终凝在面前的书页上。
桑岚整个人缩在被里,虽然身体很疲乏,但意识却很清醒。
平躺了片刻,桑岚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悠悠地将目光落在不远处垂眸观书之人身上。
分明这人从不刻意板正身姿,却总也显得仪态翩翩,哪怕是随意靠坐着时也带着说不出的清贵雍容。
“谢流庭。”
他忽然开口唤了对方的名字,“这么苦的药,你也每天都要吃吗?”
“嗯?”
听见他的问话,谢流庭放下手中的书册偏过头来,接着颔首回应:“是啊。”
“可你不是……”
“你是说孤并非真的身患顽疾?”
谢流庭面上挂着清隽温雅的笑,然而间隔着的烛火却将他的眼眸映得愈发深沉。
男人语调温和,将他所好奇的事实如讲述故事一般同他娓娓道来。
“孤自诞生起确实体弱多病,但后来,父皇遍寻名医,又经由宫中太医的调理实际已经好上了不少,然而——那时的后宫当中,并不需要一个由宠妃所生的健康皇子。”
“背有依靠,于深宫当中才愈发地有立足之地。”说到这,谢流庭顿了顿,他的神色未有变化,桑岚却莫名发觉对方嘴角的弧度落下些许,“而母妃不过平民出身,就算荣宠加身,也不过如那空中楼阁。”
“未免被人采用出其不意的毒计,母妃从孤先前同你提起过的那位江湖旧友手中讨了一味可使人经脉闭塞的药丸,那药丸每月服用一次便可,但由于毒性过大,须得每日都服用汤药缓解。”
“孤自幼时便服用那药,直到如今。”
也就是说,这人为了韬光养晦,已经暗自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十余年。
同时生于帝王之家,但对方与自己的处境却截然相反。
桑岚在听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压紧了眉心,由于太过专注,导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严肃,还是谢流庭注意到他的神情,拢了拢袖口宽慰似的一笑:“不过孤并不怕苦,王妃不必担心。”
“那之后,这药你还要继续服用吗?”
出乎意料地,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塔塔希望孤用吗?”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为何要来问我?”桑岚说完后顿了顿,待到片刻之后又重新开口:“倘若这是你往后计划中的一环,我不会阻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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