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心疼, 吃完便催着谢翊好好歇着。
卧室已特意收拾过, 今日那幅花园赏花画像已被挂了起来,床帐和暖被都熏暖了,进来香气萦绕。许莼和谢翊走进来,许莼刚想指着画像与谢翊说话,转身却看到谢翊蹙着眉捂着嘴唇一转头,竟已猝不及防吐了。
许莼吓了一跳,一边连忙上前一边叫人:“快叫冬海来!”
五福和六顺已急忙抢上来,捧盥盆的,拿帕子的,一边已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拿了热帕子给谢翊擦嘴。
谢翊面色苍白,捂嘴道:“无事,只是这香味浓了些,闻到了一时胸闷有些不舒服。”
他声音中气无力,有些虚弱,许莼已连忙命人灭了熏香熏炉,又让人打开窗子透气,一边道:“我们先到一旁屋子去,等这里收拾没味道了九哥再过来歇息。”
冬海已上来要替他谢翊把脉,谢翊道:“无妨的,别劳动大家了。想来是肠胃虚了,消化不了。”
冬海把脉后看谢翊的舌头和眼睛,摸了额温看没发热,问道:“皇上是觉得冷吗?”
谢翊道:“确实觉得有点冷,身子乏得厉害。”
冬海皱了眉头道:“看着有些像风寒,且先喝点药歇了看看晚上睡得好不好。”
谢翊从善如流,看他们熬了药来,也服了躺下,许莼忧心忡忡坐在床边看着他,谢翊道:“你还是别的房睡吧,别把病气过了给你。”
许莼道:“风寒而已,我身子强健,无妨的。不守着您我如何放心?”
谢翊拉着被子笑道:“倒是白费了卿卿一片心,收拾得这暖香软玉,在我身边,教我如何能安睡呢。”
许莼看着他长发披散,面色苍白,中气不足,心里担忧,躺在了他身边道:“九哥力不能及,尚且嘴硬呢。先好好歇着,等身体恢复了,咱们再玩……如今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握着谢翊的手,只感觉到他指掌冰凉,心中越发忧心。
为着忧心,许莼其实睡得不太踏实,半夜他就被身侧动静给惊醒了,起床一看看到谢翊闭着眼睛正打着寒颤,吃了一惊连忙叫人掌灯,一迭声叫冬海来。
灯掌起来了,许莼一眼看到谢翊面唇绀青,身上微微打着寒颤,伸手一摸谢翊背,摸到一把湿冷的淋漓汗水,整个人如堕冰窟,伸手握着谢翊的手急切喊道:“九哥!九哥!”
谢翊闭着眼睛,已昏迷不醒,许莼眼泪已落了下来,抬眼看到冬海过来,急切道:“冬海快来!不是说风寒吗?”
冬海几步抢上来把脉,一边命内侍替谢翊解了衣衫:“打开针囊。我先紧急施针。”
许莼屏声静气看冬海把脉,眉头越来越紧,又伸手拿了针快速在谢翊肩颈处、手臂手掌虎口处等扎了针,连声问道:“如何?是什么病?”
冬海皱着眉头道:“不对劲,看着似疟疾,但大冷天怎么会得疟疾?而且皇上也没出宫过吧?这一般是夏日被蚊虫叮咬感染,皇上在宫里也不该有蚊虫跳蚤……”
大冷天?
许莼忽然想起了那一个冬夜,谢翊被本应该冬眠的毒蛇咬伤,一个人在寒夜里摔倒在他门口。
而本应该护卫在谢翊身边的方子兴,因为平南公生病在家侍疾……这一次索性连武英公和方子兴都一起回了粤州!此刻恐怕早已出了城,归乡心切,乘坐汽船的话,一日千里……
这一夜,与那一夜何其相似!
许莼忽然道:“谁说没出宫?他白日去了皇庙,拜见太后。”他咬着牙,一字一字迸出了字来,几乎切齿仇恨:“他的好娘亲今日还和他哭诉许久……”
冬海被他语气里带着的仇恨吓到了,抬眼看许莼面色铁青,眼睛里愤怒到通红,连忙道:“莫急,侯爷,如今西洋有一种西洋新药,叫金鸡纳霜的,这药治疟疾热病十分有效。我们才买了来在万邦学堂的医堂那里让人仿制着,如今立刻派人赶去津海卫,连夜去取那金鸡纳霜,明日应该就能送到。”
“如今我先开白虎桂枝汤和鳖甲丸先服下,稳住病情,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许莼已披了衣下床,尚且还光着足,冷声道:“只怕我们不一定有一夜的时间,对方必定还有后手,如今只希望对方不知道九哥在我这里。”
他来回走了两步,看了眼谢翊的面,断然道:“等去取药再回来,太耽误时间了,九哥也不能留在京里,对方必有后招……保住九哥就是保住根本,所幸禁卫十二卫的虎符在我这里。”
他原本心急如焚,但此刻脑海里却前所未有地飞速运转计算着:京里形势不明,不能留在这里,必须立刻将九哥送去津海卫,那里长云和霍大哥在,是我的老地盘,有兵有将,万一京中生变,也能保住根本及时策应。而且若是最快的马车,再从运河换汽船去津海卫,天明就能到津海卫,立刻用上药。
宫里形势会如何?宫里必须得稳住,苏槐领的武德卫、神武卫把守内宫四门……苏槐可靠不必说,但此刻不能惊动宫里,暗处必定有人窥伺。
他一边快速穿着衣袍,脑子里没有停下计算,一边刻不容缓不容置疑地下着一串命令:“立刻收拾马车,马都绑上软垫,不举火,立刻护送皇上去津海卫,冬海陪同一起去到万邦立刻给皇上用药,春溪陪同。”
“定海率所有虎贲暗卫随行,先派几个人去探路,看门外是否有可疑的人。”
定海道:“放心,刚刚还盘查过,这里一直都是布满暗岗的,并无闲人,竹枝坊整片都是咱们的人。宫里如今宫门也都静悄悄,并无异样。”
许莼道:“他们不知道皇上在宫外,恐怕还盯着太医院……”他背上已出了一身冷汗,胃仿佛紧缩成一团,心跳如雷,此生从未经历过如此凶险之局面,但他却仍然面容冷静吩咐定海:“虎贲卫所有暗卫立刻出发,你和春溪带队。”
定海问道:“龙骧卫不一同前往吗?虎贲卫今日当班只有十二人,恐怕稍显单薄了。”
“龙骧卫太扎眼了,看到就知道必定御驾在。”许莼道:“不可大张旗鼓,立刻将皇上护送去津海卫,只能用暗卫秘密出城,你们拿鹰扬卫的令牌出城,只说是去查走私的,朝阳门守将是谁?可靠吗?”
定海道:“都是自己人,朝阳门守将莫林,是豹韬卫统领,可靠,京城九门都是豹韬卫、飞熊卫把守。十二卫唯有振武、宣武卫营地在京郊,平日受京营统军提督魏国林调度。”
许莼想到今日方子兴原本是要将虎符交给京营,那就是给魏统领了,但被九哥拦了一下拿过来给了自己。这个时候,必不能按常规而行,而该反其道而行,断然道:“魏国林未必可信,不能惊动,你们立刻从朝阳门出去,那里有我的船和盛家的船,调我的火汽快船立刻往津海卫去,天亮就能到了。”
他换了衣裳,又想了想:对手是太后的话,身份尊贵,苏槐只是内侍,名分上就弱了,只怕守不住宫里。若是让他们发现九哥不在宫里,必定要追赶。九哥身边的防卫薄弱,这一路亦凶险。
但方子静和方子兴都不在,雷鸣?不行,他有私心,太后跟前未必能坚持。欧阳慎是个老滑头靠不住……沈先生李梅崖是文臣,必须一个有些身份又始终能坚定不移站在九哥这边的人和太后分庭抗礼,还得手里有兵。
“有时是为了自保。”许莼忽然想到九哥曾经说过的话。
则如此只有我了,但我若不随扈九哥,留在宫里防守,九哥这边又始终安心不下。
他来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人,心中立刻做了决断,命道:“车备好没?我们立刻出发!”春溪过来将谢翊用狐裘抱起下楼抱上了车驾上。
许莼下来看所有暗卫和随行人全都换上了黑色夜行服,披着黑色皮甲,所有马脚也都绑上了软垫马嘴咬了嚼子,是夜行的派头。
外边星星点点落了雪粒子,漆黑的夜色中,仿佛有什么在窥伺着,虽然他知道这里一直反复盘查,但仍然感觉到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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