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执按了按眼角,压着抽痛异常的脑子缓缓抬眸,很快看清这怪人身份,不由愣在原地。
两侧圆台张灯结彩,舞者身影翩跹。左中右由红绸铺开三条直路,在尽头沿着台阶向上,自最高点汇成一座金玉铸造的华丽观赏台。
他正好落在正中间那条路的入口处。
而尽头,越翎章独坐高台之上,一动不动以手撑着额角俯视下方盛大舞乐。
说起来,见多了在他面前不着调的姿态,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越翎章。看似沉浸于舞乐中,分明容色冰冷眼神毫无焦距。身处喧闹中,莫名更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对方亦然察觉了他的存在,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也被他的突兀出现惊吓住,始终一眨不眨同他对视。
他这会儿精神实在不济,只觉得只在晃眼间,高台上的人眼底寒冰不知何时尽数融化,又恢复成了他熟悉的模样,冲他扬起个笑伸出手来。
乐声绕耳,他们离得太远,他只能依靠嘴型猜测大约是唤了声他的名字。
到的是越翎章的地盘,他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些,总好过去的是符至榆或者陈府钟府之类的地方。
段星执正想上去,只是高估了眼下这具身体的情况,才走一级台阶,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红绸上。
余光似乎瞥见高台上的人慌忙站起身,抬手吩咐了几句什么。周遭陆陆续续静了下来,不多时针落可闻。
两道黑影悄无声息落在身侧低声请示:“公子,主人命我们过来将您带上去。”
不过他们直觉这人应当无需他们相助。
“不必,退下吧。”
也就是刚才始终紧绷的心神骤然松懈下来,这才一时间反应过度。
段星执收了武器,轻巧跃上高台:“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赏舞?”
站在上头他算是看清了,这地方就是潇湘水寺。青楼都能开进潇湘水寺,那这点儿出来听曲放在越翎章身上好像也不是什么奇事。
只是刚在人身侧站定,冷不丁被人抓去跟前:“你别管,发生什么了?你去哪儿了脸色差成这样?”
“我没事。”
段星执轻声应了句,看着眼前牢牢抓着他肩的越翎章,长眸下意识眯了眯,只觉得人脸都出现了重影。
“没事你能连路都走不稳?”
...他单纯就是困的。
“我...” 他还想解释两句什么,然话刚出口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回他连话都懒得继续说了,只再次抬眸盯着眼前的重影缓慢眨了眨眼,而后歪着头目光移去人肩头绣着鹤羽的云白色素绫上。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屈服于困倦,低眸靠了过去。
“别动,靠会儿。”
第94章
闭眼的瞬间,无边黑暗彻底笼罩意识。直到微弱的失重感传来,坠下刹那,他本能睁眼,屋外不知何时已天光大亮。
身体仍能隐隐察觉些许疲惫,他应当睡了很久。
段星执坐起身,看着屋内熟悉的满目皆白陈设,顿时明白又被带回了侯府,随后拎起角落缩着的焦毛猫:“呆呆,我睡了多久?”
“星星你醒啦!两天两夜了!!越翎章找了好多大夫过来给你看病,但是一个个都在胡言乱语。”
“乱诊?怎么说?”
“有说中毒的有说天生体质不足还有说中邪了的,没有一个人看出你只是在睡觉...”
段星执:“......”
整整两天,竟都没有人尝试直接叫醒他一下?
固然刚回来那阵或许因极度疲乏不省人事,但过了那阵之后,他应当很容易被唤醒。
无需呆呆过多赘述,他都能轻而易举想象出那些大夫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围在一旁替他看诊偏又不敢直言他实际没什么大碍的模样。
甚至于没能将他吵醒,动作之轻微谨慎可想而知。
“越翎章在哪儿?”
“前堂。”
-
沿着曲水回廊行至前堂,远远便见到外头跪成一列的大夫和守卫。
段星执轻轻挑眉,确认了一番屋内确实只有一人在,这才不假思索穿过人群踏入大敞的正门。几番接触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侯府中的人都异常敬畏越翎章,看来平日驭下的手段怕是比他想象中要严酷许多。
旁人如何治下他管不着,但这些医者因他莫名受罪他自是不好置之不理。
偌大前堂冷冷清清只有一人身影,仍是素绸遍布。
“你的护卫呢?就这么让我闯进来了?”
越翎章正坐在桌边低头面无表情烹茶,冷不丁听见熟悉嗓音,当即惊喜抬眸。
只是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恢复成了那副懒懒散散的姿态,笑道:“终于舍得醒了?”
“嗯,” 段星执瞥人一眼,轻松从神色中窥出几分所以然来。慢悠悠走去人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以扇指了指屋外,“你明知道我没什么大碍,还来存心磋磨这些大夫?”
“心情不好,让他们跪跪。”
段星执不紧不慢拎起沸腾的紫砂壶替自己倒上一小盏茶水:“迁怒可不是什么好事,赏罚无度,当心失人心。”
“这么关心我啊,” 越翎章笑笑,百无聊赖拨着茶水,像是毫不在意,“他们习惯了,你总不能指望一个残废脾气多好吧。”
他倒茶的动作一顿,只当没听到:“那现在能让他们起来了?”
“若是看不惯,你让他们退下就是。”
段星执侧目看了眼屋外隐约的人影,淡淡道:“他们如今遵的是侯府主人之命跪着,我一个无名无籍之人,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让他们抗命。”
“他们会听你的话,你去就知道了。” 越翎章短促笑了声,却也懒得解释缘由,只自顾从袖中摸出一小封带着醒目印鉴的金色方本,“说到这个,答应给你弄来的户册,喏。”
“多谢。” 不过这户册颜色...不像给他捏造的寻常身份。段星执伸手接过不忘打开看了眼,目露迟疑,“为何这籍贯...是定安侯府?”
“我用的借口是将府中本是流民的失忆男宠扶为正籍,但纵然花了钱,他们也懒得替你凭空捏造一段过往。” 越翎章摊摊手露出个无辜表情,“索性就直接挂在我侯府名下了。”
段星执:“......”
“放心,你不是只需要一个行走在各大城镇的合法身份么。这东西足以让你免于被当成细作,更没人敢轻易动你。”
“那谢了。” 他便也不再客气,收下小方本再次道,“萧玄霁那边可查到什么了?”
“他没死,” 这时节的茶水凉得极快,眼见段星执饮尽,越翎章倾身不徐不缓替人斟上了一些,“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
随后停顿片刻又抬眸看着对面,摇头轻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外加有点...若还是不能说,就算了。”
段星执回视一眼,只简短问了句:“萧玄霁现在在哪儿?”
到底还是不够信他。
越翎章惯常扬了扬唇,没再多问,移开视线看着窗外长柳照水:“虽说还没死,但实际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如今躺在钟自雅的凤鸾宫中,气息奄奄,命悬一线。摄魂摧心溃神,对人体损伤极大,为了不让中药者轻易死去,成分中本就掺了数十味奇珍补物,如今只能日日给他饲喂摄魂吊命。”
说到最后,嘲意十足笑了声:“没想到折磨了他十余年的东西,最后竟成了他最后的生机。”
“还有当日的攻城风声,也是谢沐风放出来扰乱人心之策,听说不过是几只土鸡。”
“这么说,没打起来,更无人伤亡?”
“嗯。”
......
既无伤亡,那昴宿所指之人便不在钟家了。
段星执安静听着人絮叨这些时日发生的琐事,偶尔应和两句。
越翎章这人,立场不定行事全凭本心,目前对他来说还是有些捉摸不透。他只有一人,行事起来诸多不便,的确需找些帮手结为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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