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低声啜泣着,挣开他的手跪在一旁不住地磕头:“我哥哥还在城中...求求您,将哥哥也带出来。”
段星执沉沉叹了口气,脑中再次浮起那双灰色的瞳孔,蹲下身阻止人继续磕头的动作,缓慢摇了摇头:“回不去,救不了。”
女孩眼眶瞬间更红,颤抖着手猛力擦了擦眼泪,再次重重一磕头:“您救我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我回去找哥哥!”
“你回去除了自寻死路还有其他意义吗。” 眼见着女孩站起身胡乱找了个方向冲了出去,段星执淡淡叫住人,“你想走我不会拦着,但我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
“你抗衡不了整座城的叛军,这时候回去,除了白白搭上一命,没有第二种可能。”
“与其一同赴死,不如想办法活下来,连带着你兄长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然后替他找到报仇的机会。”
至于向谁报仇,叛军?朝廷?他也说不清,只看女孩如何计较了。局势不明,他不能确定双方的立场。但归根结底,万千百姓,不过是被世道无情碾压的一只只蚂蚁罢了。
面对至亲的生离死别,哪怕大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更何况一名小女孩。他自然不奢望对方像他一个旁观者一般冷静,但劝说也只点到为止。
女孩低头呆在原地许久,到底是听进去了没再往前,缓慢瘫坐在地,随后嚎啕大哭起来。
段星执平静看着女孩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至耳畔天谴雷声渐渐平息。
总要让人发泄出去的。
他能见到的异象已然恢复如常,浑身焦黑的呆呆悄无声息从半空坠落,被他接了个正着。
确定暂且叫不醒呆呆后,他只好将猫先放去了袖中,走去女孩身边,蹲下身轻轻抚了抚人乱糟糟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终于哭累了,泣声渐渐低了下去。段星执朝人伸出手极有耐心地等着爬起。
女孩眼眶通红,脸上一片狼藉,抬头呆呆看了他许久,终是将脏兮兮的小手搭了上来,行尸走肉般迈步跟上段星执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大道前行,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
他们没走到天亮,夜间赶路本就多有不便,何况女孩体力有限,遭遇今日种种早已疲惫不堪。
他径直拉着人往山林深处走去,此间百姓食不果腹,道路附近能找到的食物早就被扫荡得一干二净。唯有陡险异常,人迹罕至的深山或许还能找到些许食物。
至于普通人所担心的山匪,他倒是不太在意。只是带着一名小女孩,就算打不过,他还跑不过么。
在女孩彻底精疲力尽倒下前,他们终于寻到一处有水源的地方。段星执升起火,再用宽大树叶简略铺了张床供人休息。女孩抱着双腿,安安静静坐在石块上看他捕回两条小鱼。
“你叫什么名字?”
“衣凡菁。”
“你们一直住在元津城?”
女孩摇摇头,低着头小声道:“我家原本住在北边的单西原,五年前闹了饥荒,跟着阿爹阿娘逃难来了这里。但没过多久,他们都病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两年前,我乞讨的时候正好遇上现在的兄长,他见我可怜又打不过其余的乞丐,就将我收留了下来。”
段星执串鱼的动作一顿:“这么说,他原来不是你亲哥哥?”
衣凡菁轻声应道:“嗯。”
段星执语气顿了顿,自顾转开另外话题:“屠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可知道破城之人是谁?”
“大约六天前。” 女孩想了想,缩着脖子继续细声细气道,“听说是北部的安溪城叛军,他们勾结边疆的蛮子,一路从单西原打了过来。”
衣凡菁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季将军守了元津城四个月,最后还是没能守住。那些叛军和蛮子进城的时候,明明说好不会乱杀城里的百姓,只要求每家每户上贡一些钱财上去,哥哥早就想办法凑出来了,没想到...全是骗我们的。要不是哥哥提前发现了不对劲,匆忙将井下的暗道打开拉着我躲了进去,我们第三天的时候就被打死了。”
季将军?看来就是他曾在城门见过的悬尸了。见女孩情绪愈发低落,又隐隐有崩溃迹象,段星执停下问话,将简单处理过的鱼递了过去,再次岔开话题:“走了这么长时间饿了吧...你自己烤一只?”
他摸了摸鼻子,略有几分尴尬:“我烤的东西大概不太能入口。”
全让他来烤,这荒郊野岭的又没有调料,味道恐怕只会更加难以下咽。
“我会,我来!” 衣凡菁擦了擦眼泪,赶忙将两只鱼都抢了过来,“我和哥哥相依为命,起先都是他做饭,后来我年龄大了些,也跟着学了不少。前段时间兄长经常要跑去附近的林子里采药换银钱,整天不在家,都是由我做的饭。”
段星执静默了一会儿:“...有劳。”
他自诩文武全才,但实在没点亮这方面的天赋。
“我要如何称呼您....”
“段星执。”
“段公子,”衣凡菁轻轻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怯怯问道,“我能问问,您为何要救我?又是是如何将我从城里带出来的吗?”
她当时处于极度惊恐和被救下的欣喜情绪交杂状态,加之对方动作太快,只来得及看到一些蓝色的微光,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城外。
段星执顿了顿:“恐怕难以相告。”
主要是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告诉女孩有呆呆这么个“神”的存在?
势必引出更多的问题,甚至涉及他的来历,他没兴趣挨个解释下去。
至于为什么选择救下女孩...他当时所在的位置,两人皆已经跑来跟前,实际不管带走哪一个都轻而易举。
只是这种世道,寻常人家的姑娘即便是求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死前遭百般磋磨、千种羞辱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面对年龄相仿的两人,他下意识偏向了处境或许将更加凄惨的衣凡菁。
但有些理由不适合明明白白告知,看着眼前努力压着情绪的人,他无意加重女孩的疚意,只淡淡开口:“没有为什么,我的能力只够带走一人,随便选了个。”
衣凡菁也相当识趣,即便好奇旺盛得要溢出来,也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您...是神仙吗?”
段星执抬眸看着边烤鱼边偷偷摸摸打量他的女孩,无奈摇头,怎么都喜欢问他这个问题?
不过他的出现和离开,确实离奇至极,让人产生错觉并不意外。
“不是。”
“那我们之后要去哪里...” 衣凡菁说着顿了顿,低低开口,“真的不能再回元津城了吗...?”
哪怕希望极其渺茫,她也还是想回去看看,说不定兄长能活下来。
可惜段星执仍是语气淡淡,残忍打破了人的幻想:“不能。”
衣凡菁不愿将兄长留在城中等死,他又何其想再经历一次见死不救。
那些士兵太弱了,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应对,真动起手毫无拦住他的可能。
明明只需抓住那只朝他伸出的手,就能将人带出生天。
可他只能无动于衷看着火光映照下少年眼中油然而生的希冀一点点黯淡下去,直到看不到一丝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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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勉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手举着其中一只焦香的小鱼递了过去:“鱼烤好了,公子请用。”
段星执接下烤鱼,站起身轻飘飘跃上了一旁的大树枝干,垂眸看向火堆旁的女孩交代道:“吃完鱼早些睡,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呆呆彻底昏迷,连呼吸都察觉不到,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他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要在这深山险道中度过。
段星执面无表情轻轻咬了口鱼,女孩没说谎,烤制的手艺的确比他好上不少。即便没什么调料,鱼肉本身的鲜香充斥口腔倒也能入口。
他咽下最后一口鱼,顺势将树杈折断夹在指间看向火堆方向,轻轻抬手骤然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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