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沐风这描述,倒是让他隐隐联想起了一个人。
“开战前夕,他可有异常之举?”
谢沐风皱眉思索片刻道:“有,他格外颓废,神智...隐隐有些癫狂?不过在旁人看来还算正常。但我与他关系亲近,这才了解多些。只是开战在即实在太多的事,没人有心思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我问过几次无果,便也不了了之。”
段星执:“怎么个癫狂法?”
他竭力回想了一番那些无意间听到过的絮语。
“他说...他不是他。”
“他看到了他的影子。”
“所有人背后都攀着一只厉鬼吸附着我们的命,争来斗去,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木偶控制不了自己,没有人是赢家。”
“是在午夜...能听清记住的大约就这些了。”
两人一同陷入沉思。
这些言论,的确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才能说出的话。
如果他不曾先查清恕雪台的暗中计划的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被人控制了。”
谢沐风回眸看着身边人。
段星执亦抬眸回视,笃定开口:“竹阳军中,有恕雪台的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恐怕是竹公子本人。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岷州发现的毒鼠?” 他环顾一圈四周,确认暗中无人,这才不紧不慢道,“你回来得匆忙,许多事没来得及相告。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两人在那座格外安静的瞭望台呆到临近黄昏。
谢沐风轻轻闭了闭眼:“凌叔叔应是发觉了他的身份,但也同样暴露自身,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竹公子的手段...” 段星执语气微顿,不由自主想起远在抚镇的秋沂城。安静片刻,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但我还是不明白,什么叫 ‘所有人背后都攀着一只厉鬼吸附着我们的命,争来斗去,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
“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凌弦知道的东西,兴许比我们现在更多。”
段星执琢磨片刻道:“你说,他背叛既非本意,会不会想办法给我们留了些线索?”
谢沐风蓦然回想起曾数次撞见长辈盯着他的眼神。
焦躁、惊惧、担忧、绝望,还有曾收到过的一封未曾署名的约见密信。
“他想告诉我的...那些异常,我明明都注意到了...是我太迟钝了。”
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看着神情怔然的人,段星执抿唇无声轻叹,道:“能不动声色地控制当年身为副将的凌弦而不引起你们任何人的注意,明白何种程度的打击能致使竹阳军元气大伤却不至于彻底一蹶不振,他对军中情形定然了然于心。看来竹公子在军中的身份不会太低,你可有怀疑的人选?”
谢沐风摇了摇头:“在军中说得上话的那些老人,我与他们相识已有十年,未曾察觉半点异常。”
“兴许这就是竹公子的恐怖之处。”
谢沐风喃喃:“可一个人的伪装术再出神入化...当真能到这种地步吗...”
“我也未曾领教得彻底。” 段星执叹了口气,“那凌副将生前的居所...”
“早就烧了,连同他的尸身一起。”
他微微皱眉:“可惜,本想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些遗漏的线索。”
“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段星执抬眸:?
“叛军之罪,他本该被挫骨扬灰。但他顾我多年...所以命人将他的尸身从火场中替换了出来好好安葬。从自缢到下葬,再没人接近过凌叔叔,负责安葬的人是我秘密培养的暗探,军中没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不会有问题。”
段星执:“所以,如若他真想告诉你什么,只能试着将消息藏在身上中,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接下来要做的事。
段星执:“看来只能不敬死者了,现在走?”
谢沐风:“先回营帐吧,后半夜行动,我们届时在小旗湾碰头。”-
夜风拂过山林,林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段星执坐在石头上,看着月下认真挖土的青年,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纵然他不惧鬼神,但面对此情此景,心间仍是有些油然而生的森冷。
“当真不用换我来?”
虽说埋得不算太深,但这地方土质坚硬,真挖起来也很是费劲。他们只带了一柄铁揪,两人交替原本正正合适。
谢沐风偏头看了眼托腮盯着他颇有些百无聊赖的人,很快摇了摇头:“不必。”
那双手过于漂亮...总觉得不适合做半点重活。-
段星执索性起身在附近绕了几圈。
回来时,正好看到坑中隐约露出半个轮廓的身体。
谢沐风握着铁揪站在坑边一言不发。
“怎么了?” 他走近人身边,顺着视线看向露出上半身的半腐尸身,骤然安静下来。
布料和部分皮肉腐化后,借着月光,上身清晰可见无数狰狞的刀口,以及唇舌眼眶处一片空无的深黑。
饶是他也被惊得心间一窒,这人死前分明经受过非人的虐待。
“若是不愿亲自搜检...剩下的换我来吧。”
坟中躺着的到底是曾经被视作亲人的人,掘坟已是大不敬,再冒犯其尸身,还是面对此等惨状,过不去心中那道坎也正常。
“别去。”
谢沐风骤然伸手拦在他身前,只是接下来的话让他结结实实愣了好一会儿。
“这具尸体,被调换过。”
“...你说什么?”
“这里躺着的不是凌副将?”
谢沐风半跪在坑边,一眨不眨看着坟中的尸体肩骨上那道殊异的梅花钉伤痕。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不,是凌叔叔。”
“是他。”
“但无论是自缢在所有人面前还是被我暗中调换出的,都不是这样的凌弦。”
“难怪当年安葬的人说,总觉得他的尸身轻得不像话。”
“如果当年安葬前我不意气用事,多检查一番,或许不会到今天才发现真相。”
“...他一定很失望。”
段星执无言垂眸,事已至此,他也不知如何安慰。
“竹公子算到了我会替换他的的尸身,甚至算到了我耿耿于怀那场败仗不肯见叛徒,这才有恃无恐将这样一具尸体放了回来。”
“只是他没算到时隔五年,我会来第二次。”
段星执:“既然是竹公子替换过来的,那也没有搜的必要了,他不会蠢到将暴露身份的东西留下来。天快亮了,让凌副将重新入土为安吧。”
他闭了闭眼,刚伸出手想将人拉起,蓦然被人重重握住。
身旁的人借力缓缓起身,只是目光仍旧一眨不眨停在坑底,低声道:“的确不必搜了,凌叔叔已经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什么?”
他顺着人目光再次在坑底打量了一圈,最后停在手上勉强称得上完好的一枚朴素的灰石戒指上。
段星执:“那戒指有玄机?”
谢沐风:“是凌叔叔已故的妻子替他做的,用山中最常见的灰石制成。常年当宝贝似的,日日戴在手上。不过他性情内敛,从不与旁人说这些,我也只是偶尔听他怀念过几次。”
“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自从那天夜里胡言乱语完几句话后,便再也没戴过这枚戒指。”
“那是开战前的一个月。”
段星执:“也就是说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已经被替换了身份。也意味着那一个月间,所有知道整个攻城计划的人,有谁从未与他同时出现过,谁便是幕后黑手。”
第179章
依据谢沐风略显模糊的回忆,他们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三人,俱是当年负责带兵攻城的将领。
段星执捏起那张写下三人名字的纸扔进火中,道:“但此法并非万无一失,五年过去,也不知竹公子是否埋下其余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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