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柳郎中精通药理,妙手回春。今夏冀州大疫,郎中更是挺身而出,救百姓于水火,令晏某好生敬佩。”晏西楼话音停顿,抬眸对上柳若非的眸子,语气淡淡,“我平素说话不喜兜圈子,如今便开门见山,望郎君勿怪。想必柳郎中已见过那些‘活死人’,不知以郎中之见,那些因瘟疫死去的人,因何会变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闻言,柳若非肩头一顿,斟茶的手微微一抖,茶水滉洒到衣袍上,落下一处淡褐色的水渍。
“百姓皆言此为旱魃,瘟疫时正值大旱,或许当真是灾年异象。我生性胆小,对那些很是恐惧,是也无甚见解。”柳若非不甚自在地躲开了晏西楼的目光,垂睫擦着衣裳上的水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晏西楼挑眉轻笑,目光犀利地扫过柳若非衣袍上的茶渍,调侃道:“唔,柳郎中果真是胆小,晏某只是好奇,向你提了提那些怪物,你的手便不稳了。若是我再多问一句,柳郎中怕不是要骇得晕过去!”
柳若非神色一变,将手中的茶壶撂在案几上,语气微恼:“我被柴元丢进山洞中,那些东西险些要了我的命!我惧怕它们也是人之常情罢!晏郎君何必咄咄逼人?难道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
晏西楼并未答话,指腹徐徐摩挲着杯沿儿,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只是静静地盯着柳若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若非心下一乱,慌忙避开了他的眼神。
这厢傅良夜正盯着竹窗外架子上摆着的坛子愣神儿,见屋里二人大有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将注意力转回柳若非身上。
今日晏西楼的确有些反常,估摸着这人在闹什么小脾气。他见气氛如此凝重,忙着接过话头,笑着打圆场道:“哎呦,要说晏郎君怕的东西?有啊!有的是!别瞧他那副不好惹的模样,其实晏郎君怕的东西可多了!他呀,也怕那活死人,怕得要死!这般追问你,只是想讨些能驱赶怪物的草药或者熏香罢了。”
晏西楼抬眼瞥了傅良夜一眼,面色这才稍有缓和:
“的确,晏某也甚是恐惧那些怪物。郎中被柴元丢进活死人堆儿里却毫发无伤,我猜…郎中可是有什么秘法?”
听二人这般一唱一和,柳若非虽仍心怀芥蒂,却也不好发作,只得苦笑道:“哪里有什么秘法,或许只是我瞧起来不甚好吃?又或许只是侥幸罢了。”
“柳郎中说笑了,我猜啊,那是你行医治病、救死扶伤应得的福报,怎能说是侥幸?”傅良夜适时地笑了几声,抬眼向窗外瞧了瞧,将手中的杯盏落于案上,“时辰也不早了,我与晏郎君还有些要事,这便不叨扰了,柳郎中好生将养,过些时日我二人再到你这儿蹭茶。”
“恩公客气了,今后若是再想饮茶,只管来这儿便是。”柳若非眉目含笑,对傅良夜亲切道。
他侧头瞥向晏西楼,面上的神色僵了一瞬,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收敛。
傅良夜同晏西楼向屋外走去,行至门前,望见用来挡风的暖帘儿中间竟然被剪出一个大洞,忍不住好奇道:
“这帘子中央怎的有个窟窿?可是那家淘气的小童偷偷剪的?眼瞧着天要冷下来,柳郎中可要抓紧补好才是。”
柳若非望着帘子上的窟窿弯了眸子,只携着笑意温声道:“恩公说得是,这帘子中间儿本来绣着朵并蒂莲,有两个小童喜欢得紧,我便剪下来送予他了,也算是成人之美。”
闻言,傅良夜心中微颤。
这般温厚的柳郎中,实在让人不忍生出怀疑的心思。
他忽然觉得方才对柳若非的试探,荒唐得令人发笑。
*
柳若非目送着二人渐行渐远,眸色霎时黯了下来。
他向下扯了扯衣裳袖子,转身正欲回屋,却闻得身后一声呼喊——
“柳郎君,我回来啦!照着你给我画的图摘的!喏,你瞧瞧,若是都对,我这便替你送到医馆里去!”
小虎子背着个竹筐走了过来,抬手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将竹筐从肩上撂下,笑眯眯地抬头望着他。
柳若非摇了摇头,指尖搭在心口上按了按,呆呆地看着筐里的药材愣神:
“不必了,近日我身体有碍,就不去医馆坐诊了。”
“哦哦,那倒也是,郎君也要注意身体。”小虎子点头称是,朝傅良夜离去的方向看了看,对柳若非笑道:“方才我似乎瞧见了永宁王爷与晏将军,他二人方才来寻郎君么?哎,就是王爷把郎君从洞里救出来的。还有那晏西楼晏将军,果真是战神啊,我昨夜亲眼看着的!好家伙…取人脑袋跟割菜似的,真想跟着他一起上阵杀敌啊!陈停云也是,他也很佩服晏将军呢!”
小虎子一开话匣子便说个不停,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
柳若非闻言微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忙着问道:
“你说,方才那二人是谁?”
“晏西楼晏将军和永宁王啊,听说是皇帝派他们来冀州平匪的,郎君不知道么?喔,好似真的没同你说过…”
小虎子挠了挠头,紧接着笑嘻嘻地安慰道:“郎君现在知道了就好啦,他们不会记挂在心上的,晏将军可与冀州那些个吃里扒外的官儿不一样,那可真是个正人君子呐!”
“哦,竟是晏将军么?怪不得那般谈吐。”
柳若非若有所思地呢喃着,瞳孔却缓缓散开。
“柳郎中!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小虎子看出了柳若非的不对劲儿,连忙关切地问道。
未料得小虎子话音方落,那柳若非身子晃了又晃,竟是掩唇吐出一口血来!
“郎中!”
小虎子被骇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去搀扶,却被柳若非一把推开。
鲜血从指缝缓缓滴落,又渗进土里,将地面染成了不详的深赤色。
“你走罢,不必管我!我…我只是太累了,让我歇歇,歇歇。”
小虎子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未料还没等他开口,便被柳若非连推带搡地关在了门扉外面。
“郎君!郎君!”小虎子一下一下敲着门扉,语气焦急。
“小虎子,别来了!”
柳若非用门阀紧紧锁住柴门,自己颓然倚靠在门前,捂着心口大口喘息起来。
直到门外叩门声渐息,柳若非才扶着墙沿儿勉强起了身,蹒跚踱进了竹屋内。
他呆坐在榻上望了会儿天,而后从方枕下摸出一柄刀来,又熟练地寻了一只青玉瓶,指尖缓缓地拂开衣襟,竟是颤抖着手,将刀尖儿向心口刺去。
刀尖儿剜开血肉,带出泥泞粘稠的水声,柳若非死死咬住下唇,痛得闷哼一声。
滴答,滴答,是血滴入玉瓶底的铮铮声,仿佛春日落在屋檐上的雨滴。
鲜红的血顺着刀刃缓缓流下,不一会儿便盈了满满一盏心头血。
柳若非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虚弱得连刀柄都握不住,但唇角却徐徐上扬。
他只将那青玉瓶用瓶塞盖好,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随手捞了一顶斗笠戴在头顶,起身朝门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晏将军持续吃醋ing,开启狂怼模式。
ps:今日两更呦~
第72章 同床共枕
傅良夜两人在街巷间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能瞧见几个推着车的小商贩,在烈日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
“郎君,要不要尝尝这石蜜,榨甘蔗汁煎作,甚是甘甜,入口消释,还能益气补中呐。”
小贩见晏西楼走至近前,连忙热略地介绍道。
“瞧着不错,站在边上就能嗅到甜味儿了。”
傅良夜探头瞟了一眼,只见那一块块澄黄的糖饼被蜡纸包着,在太阳下晒得有些融了,不过看那色泽,味道必定不错。
晏西楼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递与小贩,让他按样儿包一些,小贩瞧见银子笑成了一朵花儿,手脚麻利地包了满满一包,临走时又特地多塞了人几块儿。
“看来平定匪乱后,百姓的顾忌也少了许多,再过些时日,城里便又能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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