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年纪尚小,却半分没有女娃的样子,只打扮个男儿模样,整日舞刀弄枪。
旁人嘲笑她身为女娃,却不习女红,是为离经叛道。
可阿爹却不然,他甚至对此颇为欣喜,在她及笄之年,替她锻了一把红缨枪。
她清晰地记得,阿爹将那柄红缨枪递进她的手里,只问了她一句话:
“谢岑苒,你为何要习武?手中又为何执枪?”
阿爹问得郑重,那时的她只将手中的红缨枪舞得生风,朝人笑道:
“她们都说女子不如男儿,那我偏要让他们看着,女子也能习武,也能同男儿般建功立业,征战沙场!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好!说得好!”阿爹微微颔首,片刻后却又摇了摇头,只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儿,“可是苒儿,手中执枪除了证明自己之外,还有更大的意义,只是剩下的答案,便交由你今后自己去悟了。”
“滴答。”
一颗泪珠重重地砸在了枪尖儿上。
谢岑苒紧紧地握住了身侧的红缨枪,借着那一缕天光,指腹仔细擦净枪刃上沾染的尘灰。
随着尘土褪去,一双凌厉的眸子映在银白的枪刃之上。
“阿爹,苒儿如今知晓了。”
身为将门之女,手中握着红缨枪,便要担得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手中执枪不为己,为的是能够守护手无寸铁的万千黎民。
就像阿爹与阿兄,像殉国而死的的那些将士们一样!
谢岑苒握枪起身,比际已平复了心绪,只抬眸坚定地向前方望去。
从眼前这处山林中穿过,再向东继续行进约莫八十余里便是冀州地界,不知冀州援军是否接到了信使的消息,此刻可有向潼城赶来。
这般想着,林中忽地扑簌簌惊起几丛乌鸦,她仰头朝那林深处望去,只见得不远处隐约闪起点点火光,心下不由得猛地一紧!
难不成那西南叛军已攻下了潼城,这么快便发现了他们撤退的踪迹?
根本来不及细想,杂沓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不消片刻,便从密林中乌泱泱冒出一众士卒,只见那密密麻麻排成长龙般的架势,人数恐有上万,无不披坚执锐,朝着一行人歇息的地方踏步过来。
“熄灭火把,大家先躲起来,快!”
谢岑苒招呼着百姓们熄了火把,匆忙躲进了河畔的草丛中,趴伏在岸边上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军队。
大军被眼前的河流拦住,有士卒下马探察情况,飞速行至军前,朝马上之人屈膝拱手道:
“禀报将军,河水并不深,可以淌过去。”
马上之人微微颔首,却并未下令前行,只警惕地抬眸向四周环视着。
谢岑苒将身子紧紧贴至地面,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一气,只怕被人发现了踪迹。
瞧着倒不像是西南叛军的士卒,且是从北面穿林而来,目的地只能是潼城!
难不成是冀州来的援军?
谢岑苒咬着唇仔细忖度着眼前军队的归属,忍不住微微地抬起了身子,紧张地透过草丛向外看去,只望见了那战旗上的“晏”字。
未料她刚把目光落在了那打头的小将军面上,便与那凌厉的眸子撞到了一处!
小将军端的是丰神俊逸,可眼神却如同于暗夜里猎食的孤狼,只消瞧上一眼,便让人心生畏惧。
谢岑苒心下一乱,顿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只闻得头顶传来一阵破风声,一支羽箭“嗖”地一下擦着她的侧脸掠过,堪堪割断了耳畔耷拉下来的一缕碎发,径直地插进了身后的树干里。
“何人埋伏在此?还不快出来!”
马上的小将军仿若长了双能看穿一切的眸子,此刻只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弓弦,正说着,又从身后的箭筒中捞出了一枝羽箭,将其慢悠悠地搭在了弓弦之上。
“哪儿有人啊!是山中的野味吗?好耶!赶了这么久的路,夭夭可还饿着肚子呐!”
束着发的小女娘从马背上直起身子,双手托着软乎乎的下巴笑嘻嘻地问道:
“咦,阿兄竟然也有射偏的时候?咯咯咯,真是第一次见。”
小将军身侧的美人悠悠笑开,只朝那小将军挑眉调侃道:
“晏郎啊晏郎,瞧你养了个傻妹妹!”
谢岑苒的冷汗浸透了背脊,她知晓小将军方才那一箭是故意射偏的,权当是对她的一次警告。
如若她此刻再不识好歹…那第二支羽箭离了弓弦,定然不会再像方才那般手下留情。
也正是因了这留了情面的一箭,加上那面旌旗上摇晃的“晏”字,让谢岑苒确定了对面小将军的身份——正是她平日里常听阿爹提起、奉旨于冀州剿匪的镇国将军晏西楼!
思及此处,谢岑苒心下大喜!
此下她再无顾忌,只不卑不亢地直起身子,走至马前见了军礼,拱手朝晏将军恳切道:
“潼城守将谢凌风之女谢岑苒见过镇国将军!西南叛军来势汹汹,三日前便派信使向冀州守军求援,奈何援军久等不至!恳请晏将军速速前往潼城支援,潼城不能破!”
此言一发,身后数百名潼城百姓俱从草丛中钻出,朝晏西楼卒士卒们跪下身去,口中大声地悲呼着:
“请晏将军救潼城,潼城不可破!”
闻言,晏西楼瞳眸剧震,眉心紧紧蹙成一团。
潼城乃是西南王属地之外的第一座城池,此城一破,叛军必当长驱直入,扰得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安宁。
他转头望了一眼此刻同样惊诧的傅良夜,连忙沉声向谢岑苒问道:
“西南叛军?恐是驿道被阻截,冀州并未接到潼城求援!”
晏西楼昨夜才接到圣上的旨意,只命大军继续南下,进驻西南王属地,可谁曾想这西南反贼行动得竟是这般迅速!
大军未行官道,已是抄了近路,未想仍是晚了一步,竟让西南反贼直直打进了潼城!
料想那守将谢凌风恐已殉国,只余下孤女谢岑苒,断不能再出差池。
“谢姑娘,我匀出一队兵马,你且带着余下百姓撤向冀州,我等立即赶去潼城支援!”
晏西楼来不及再细问其他,只让士卒替谢姑娘备上战马,这厢只朝人嘱咐一声,随即扬鞭策马,率先淌过了河流,率军奔赴潼城。
谢岑苒扯着战马的缰绳,目送着大军浩浩汤汤地向南而去。
可待她翻身跃上马背,抬眸看向身后的潼城百姓,却只见他们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在潮湿的地面上。
男女老幼,他们翕动着唇瓣悲恸地哭泣着,竟是没人再愿意向北走上一步。
陆陆续续有百姓追随着军队的步伐向南走去,他们执着地向潼城的方向走着,只期盼离故土再近一些。
“故土难离啊,我们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活头了,倒是不怕死!只畏惧离开故土,如今再不愿再向前走下去了!”
“姑娘家尚能手提长枪杀敌,我们这些壮汉竟要逃出城,我要回去!砍也要砍死那群杀千刀的叛贼!”
“谢将军独自守城,两位公子皆被叛贼所杀,我们这般逃走,又怎么对得住谢将军啊!”
“我的夫君还留在潼城啊,我死也要死在那儿,我不想走了!”
“谢姑娘!让我们回去!我们要回去!”
……
谢岑苒望着主动跟随着大军前行的潼城百姓们,辗转徘徊于眼眶中的滚烫的泪珠,终是“啪嗒”一声砸到了手背上。
此际途径山路,行军渐缓。
“阿…阿兄,那个叫什么…什么苒的姐姐又跟上来啦!还有…还有潼城的百姓们,他…他们怎么又回来了呀?”
晏甄气喘吁吁地追上晏西楼,攥着缰绳朝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是么?”
闻言,晏西楼转头向后望了一眼,不由得长叹一声。
晏甄有些纳闷儿,挠挠头问道:“阿兄你叹什么气啊!百姓们回城不好么?喂,臭混球,你瞪我干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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