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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52)

作者:北南 时间:2018-10-18 16:06:14 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容落云立了一会儿,直到霍临风行至他背后。
  他转过身去:“之后,你一定很痛苦。”
  霍临风怔住,以为容落云不会理解,甚至会怨他残忍,谁料竟予他一句关怀。容落云看着他:“曾经的痛苦你自己熬过了,以后若有,我可以帮你。”
  一股酸胀填胸,他沉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在楼中停留多半日,将近黄昏才离开。
  正值用晚饭的光景,各苑无人走动,也还未点灯。霍临风和容落云从花园绕行,有点昏暗,假山那一片却隐有亮光。
  仔细分辨,似乎是几点火星?
  霍临风在前,容落云在后,压着步子朝假山走去。入山洞,另一头洞口接连小河,二三人影蹲在那里。
  “藏在那儿做甚?”霍临风突然出声。
  惊叫声乍起,人影匆匆立好,原来是三名小丫鬟。每人脚边折着几只小船,船心插着一截矮烛。看样子,是趁此刻人罕,相聚来放灯。
  小丫鬟惶恐道:“此河能汇到城中长河里,小船就漂远了,不会弄脏园子的。”
  另一个补充:“回将军,我娘今日生辰,所以许愿为她祈福。”害怕说得不清楚,还要特意说明,“我娘健在,不会沾染晦气。”
  “我爹娘也在,绝非祝魂的灯!”
  霍临风只是问问搞什么名堂,没想到把丫头们吓着。他见惯生死,哪还忌惮晦不晦气,摆摆手道:“放罢,别烧着裙子。”
  转身欲走,容落云正在他身后,明灭微光下神情有些怔忪。
  “……我想问问。”容落云声音不大,“什么是祝魂的灯?”
  一名丫鬟答:“放给逝者的灯,祝愿其魂魄归天,若有想说的话也可以说,漂走后他们便能收到了。”
  无稽之谈,听来荒唐,容落云却杵着不动。
  霍临风心下明白,愣是将人连拖带拽地弄出洞口,强制着行走一段,他确认无人后才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待夜深后我陪你去河边放灯,让它直接漂远些。”
  容落云盯着一片黑:“从前怎无人告诉我,我要放许多只。”
  霍临风应和:“好,你双亲各十只,放二十只下水。”
  容落云喃喃:“不对,要放三十只。”
  霍临风随口问:“你爹娘各十五只?”
  步伐骤停,容落云反身顿住,乌糟糟的夜色下看不见神情。他不知是否该说,亦不知是否能说,只觉得十多年的秘密一瞬间翻涌,堵得他胸口要胀裂开来。
  “我还有个兄弟。”
  他轻轻说:“三岁时……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端雨,容落云,那位兄弟本来叫容听风。但听说有霍临风了,就改成容听雷,是个低音炮。


第53章
  夜幕笼垂, 霍临风驾马车出了门,朝着长河方向。容落云坐在车舆内, 弄着一布兜裁好的油纸, 还有几支切短的蜡烛。
  一路摇晃至河畔,许是微寒, 周遭颇为冷清。“吁!”霍临风勒停马车, 钻入车舆点亮提灯, 顿时愁得蹙起眉头。他道:“不让丫鬟帮,非要自己折。”
  容落云低头折纸:“亲自折诚心, 不然爹娘在天上骂我。”
  霍临风嘀咕:“你弟弟不骂你?”
  容落云便也嘀咕:“三岁小儿还骂人, 抬举他了。”语气无谓,眸中却忽闪着怅惘。折好一只小船, 他颐指气使道:“你歇着做甚,帮我折。”
  霍临风问:“别人折不是损你的诚心么?”捏起一纸, 笨拙地对折翻折。容落云无言半晌,然后梦呓似的说:“你是儿婿……怎能算别人。”
  霍儿婿听罢发飘,本是折船,稀里糊涂地折成了纸鹤。
  两人如此这般, 边说话边准备, 丑时才折好三十只小船。沿河畔慢步, 霍临风提着灯, 容落云抱着布兜,寻到一处放船的位置。
  席地而坐,一口气点燃三只。
  容落云双手捧好, 瞳仁儿映着烛光,熏出几分湿润。“爹、娘、小弟。”他唤道,同时躬身探手,将小船放入水中。
  晃晃悠悠的,小船顺流漂远。
  容落云一喜:“这是祝魂灯,能带去我说的话。”他笑起来,“我和姐姐平安长大了,感情很好,只有我弄坏她的发钗时她才会骂我。”
  “我命大,那一劫先被恩公相救,颠沛数月又遇到师父。师父待我极好,只不过最近打我了,怨我练功不认真。”
  “我还结识了一帮江湖兄弟,其中有一个名为陆准。小弟,若你还在世,如今便和他一样大了。”
  “我的别苑植着白果树,每当瞧见,就想起儿时在府中的光景。娘在树下抚琴,爹在一旁读书,姐姐爱美地涂抹丹蔻。”
  河面吹来寒风,容落云一抖,立刻向至亲抱怨。
  “天上有四季阴晴吗?这几日凡间下雨,又湿又冷,幸好在江南多年已经习惯。”稍一停顿,他变得支吾,“……不知塞北的气候如何,以后去看看。”
  霍临风低笑,反手指指自己。
  容落云说:“爹,我记得你曾说过,朝中百官,你唯独敬佩定北侯霍钊。”他又停顿,支吾得更厉害,“我与定北侯次子霍临风……相识,欣赏,成为知己。一步步经历生死关头,共同进退,眼下发展为……断袖。”
  霍临风差点跌河里!一把捂住容落云的嘴,咬牙说道:“孝顺些,让伯父伯母在天上安息好不好?”
  容落云点点头,可是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已然覆水难收。他岔开话题:“总之我吃得饱,穿得暖,长得很结实,足足有八尺高呢。平日喜欢读书布阵,惩奸除恶,无任何不良嗜好。”
  断袖那话一出,开始满嘴跑船。
  “爹,娘,小弟,我和姐姐隐姓埋名,十七年来不敢立碑祭祀,你们莫气。”他收敛笑容,语气逐渐铿锵,“等大仇得报时,我带陈若吟的人头拜祭你们,说到做到。”
  “保佑我们罢。”容落云说着,放走最后一只小船。
  河面星星点点,数十只祝魂灯漂向远方,景致颇为壮观。容落云站起身,朝那一片光亮用力挥手,眼中的湿润终于凝结成泪。
  他抱住霍临风,于昏暗中无声嚎啕。
  双亲兄弟,血海深仇,平日的压抑寸寸积攒,今朝宣之于口是何等痛快。他涕泗横流,胡乱蹭着霍临风的肩膀。
  小船愈来愈远,仿佛漂至天边,与夜空的星光接壤融合。容落云方才痛哭,哭够了,此刻又咧嘴笑起来。
  他望一眼朝暮楼:“我去告诉姐姐一声。”
  霍临风问:“放灯不叫她,会挨骂么?”
  容落云想了想,那改日再说罢。
  二人驾车回将军府,除却巡值的侍卫,阖府俱已歇息。回到主苑,仆役尚且有床有枕,杜管家却盘坐在厅门口。
  闻得脚步声,杜铮醒来,跟着二位主子进入卧房。夜宵备好,床也铺好,他挽起袖子去烧水,问:“谁先沐浴?”
  霍临风道:“一起。”
  容落云乍惊:“休要胡说!”
  霍临风反问:“你都告诉双亲与我断袖了,一起沐浴庆祝庆祝。”
  不提还好,一提有些惴惴,容落云害怕夜里爹娘托梦。虽然心中不安,胃口却不赖,臊眉耷眼地吃了两碗虾子羹。
  待水烧好,霍临风推着他进小室沐浴,互脱衣裳,肉贴肉地坐入桶中。他扒着桶沿儿,盯着屏风上的骑射图,数其中一共几头野兽。
  身后是最凶猛的那头,正给他抹香胰。
  从肩膀抹到后腰,结茧的指腹钻他的腰窝。
  容落云发软,嘴唇抵着手臂不吭声,可零星的哼叫却从鼻腔逸出。氤氲水汽里,他看不清画中的老虎,水声响起来,也听不见对方叫他。
  他在河边哭过,此刻又哭,没完没了。
  慢慢回首,可怜巴巴地望着霍临风,企图博取一些怜惜。那禽兽却视若无睹,只顾着学前日的狂风暴雨,然后倾身来亲他。
  容落云扒不住桶沿儿了,逐渐下坠,将要栽入水中时被捞住。他靠着霍临风的胸膛,双瞳涣散,一点点失去了意识。
  这场沐浴折腾到夜半,一桶水洒了七七八八。
  霍临风抱容落云回卧房,登床落帐,在对方人中处贴一片薄荷。不多时,容落云醒来,迷茫地看着帷幔。
  “觉得如何?”
  容落云吸着气:“好凉,你把我从夏弄到冬了……”
  霍临风嗤嗤笑:“那我得再吃一次补药。”俯身低头,用嘴衔了薄荷。容落云却仰颈迎接,以为他要亲嘴儿,那他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如此床榻缠绵,慢慢地睡了。
  霍临风一下一下抚容落云的后背,待呼吸均匀,将人轻轻放平。起身离榻,他披着衣裳走出房间,独自去了书房。
  桌案正中间搁着沈舟的回信,傍晚时到的。
  霍临风独坐椅中,静默片刻后才拆开信封。垂眸看字,忽略所有所有,单攫取沈舟的回复。他上次问道,何故惦念容氏姐弟,莫非爱慕端雨姑娘。
  信上答复——将军莫笑,在下曾有青梅故友,与端雨姑娘几分相似。奈何佳人命薄,吾只得以小人行径,借旁人托付慰藉。
  霍临风读罢揉皱,一言不发地望着虚空。
  沈问道与唐祯乃莫逆之交,沈舟的青梅故友、佳人命薄,八成是指唐祯之女。容端雨与其相似,再加上容落云,还有死去的小弟,恰好也是三个孩子。
  而传闻唐祯的孩子死时,最小的亦仅有三岁。
  时间上,恰恰是十七年前。
  先是被陈若吟构陷,满门遭屠,容落云的父亲与唐祯遭遇相同。
  再是奇门之术,并非得师父所授,至今含糊其辞。而千般巧合的是,所命阵法与《孽镜》中别无二致,如出一辙。
  桩桩细数,件件重合,根本循迹可追。
  霍临风滚动喉结,仿佛咽下一口浓浓的苦水。他万分不愿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便是唐祯当年的儿女仍然活着。
  容落云和容端雨。
  一双千金儿女,一个沦落风尘,一个混迹草莽。
  霍临风蓦然瘫坐椅中,千头万绪捋顺,瞬间又纠结成乱麻。堵在他胸口,扼住他咽喉,仿佛要在十七年后、在这一刻叫他霍家偿命!
  ……霍钊杀了唐祯。
  他唯一想不通的,便是父亲杀死唐祯,为何容落云全然不知?起初,他凭此认为容落云和唐祯无关,百般确凿后,才明白容落云根本就不知道!
  那是一桩秘辛,牵连皇子,涉及的罪名是谋逆。
  了解当年事,并一直和容落云联系的朝中人,绝对知晓来龙去脉。因此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人故意隐瞒。
  故意隐去部分真相,为何?
  故意不让容落云知道唐祯身死何处、死于谁手,为何?!
  霍临风一直枯坐到天明,听见外头洒扫才将将还魂,他起身朝外走,那张揉成团的信掉在了地上。走出书房,走回卧房,两腿仿佛灌满了铅。
  似是听见他的脚步,纱帐后的人影微微一动。
  容落云伏在枕上,动弹一下睁开眼睛。身旁空着,冷着,他迟疑地坐起身来,却见霍临风在立在房中。他问:“你怎的立在那儿?”
  霍临风答:“我想了些事情。”
  容落云撩开纱帐:“何事?”
  一切都像放慢了,霍临风慢慢握住拳头,慢慢走到床边,又慢慢做一番建设。最后,他沙哑地说:“我在想,与你联系的朝中之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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