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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90)

作者:北南 时间:2018-10-18 16:06:14 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他在侯府的院子憋屈半月之久,跑出来,如一匹脱缰的小野马,见着心上人,更是不想回去。他凑近半步,打商量一般:“我留下帮你布阵,行不行?”
  霍临风正欲点头,见张唯仁自远处驰骋而来,行色匆匆,定是漠上出了事。
  “将军!”张唯仁勒缰跳马,冲到霍临风和容落云的面前,“侯爷率三千翊麾军打到罗谒山了。”
  霍临风青筋暴突:“什么?!”
  张唯仁说:“螭那军共五千人,临近突厥部族,钦察军队的援兵也已经到了。”
  霍临风问:“侯爷如何?那个秦洵呢!”
  张唯仁道:“侯爷与秦洵恶战数个时辰,双方都受了伤。”
  霍钊已征战半月,对上螭那军前,更与突厥军队厮杀过一场,而秦洵一直养精蓄锐,二人的精力必定悬殊。况且,三千翊麾军以寡敌众,光是耗,也迟早落得下风。
  霍临风忧心如捣,稍微定一定神,询问手下有多少兵马可用,容落云在一旁听着,情势迫人,主动说:“留下一半人手即可,其余你带走。”
  霍临风不免一怔,容落云道:“我来布流水阵,你放心带兵去罗谒山罢。”
  至此地步没有时间多言,霍临风握住容落云的手紧紧一攥,代替了千言万语。他翻身上马,牵缰朝着城门方向,离弦的箭般奔驰而出。
  容落云望着那背影,追赶几步,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等你回来!”
  罗谒山下,目之所及一片尸横遍野,钦察的援兵已到,翊麾军此刻正腹背受敌。山坳里,不断传出滔天的嘶吼声,死的人越来越多,千匹战马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霍钊的后心挨了一剑,铠甲被生生劈开,一尺长的伤口冒出大股鲜血,他提剑立着,如巍峨高山般平稳,目光也分外的沉着。
  几步之外的峭壁下,秦洵捂着肚腹,淫邪地笑道:“定北侯,你还有几分力气?还能全力使出定北惊风么?”
  霍钊只觉喉间腥甜,动动唇,血顺着嘴角缓缓滴下。他的确没有太多力气了,所以要尽快解决。这喘息的工夫,如潮的钦察精兵将他包围,举着刀剑一齐冲来,他倾身挥出霍家剑法,迎面一圈人被拦腰砍死,渐渐辟出一条生路。
  秦洵松开手,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止,幸好没有伤及内脏。说时迟那时快,霍钊明明困于人群,一晃,竟飞身至峭壁之下。
  “老匹夫!”秦洵暴喝,接招慢了一瞬,霍钊趁机欺身迫近。铠甲剐蹭衣袍,秦洵呼喊一声,被霍钊锁住肩,手中的长剑登时甩了出去。
  霍钊亦将剑丢掉,近身相搏,招式快如繁星闪烁,手掌几乎不离开秦洵的身子。如此这般,未等八方游施展开,鹰爪便把人死死地扣住。
  二人已经两败俱伤,眼下赤手空拳,在山崖之下激斗百招而无果。那群钦察的精兵就要追到霍钊身后,闻得脚步声,霍钊丹田聚气,朝秦洵击出排山倒海的一掌。
  秦洵引颈怒号,仓惶躲过,那一掌全力击在峭壁之上。刹那间,这一磐山体摇晃起来,无数山石从半山腰处滚落。追来的钦察精兵躲不及,被石块砸中,死状极惨。
  霍钊禁不住颤抖,那拼尽全力的一掌牵动伤处,后心疼得麻痹,筋肉爆开来,喷薄出一大股热血。他试图迈出步子,双膝一软,踉跄地跪倒在地上。抬眸,眼底风霜如晦,见秦洵提剑朝他一步步走来。
  已到精疲力尽时,艳阳仍在,人却濒临薄暮。
  秦洵惨白着一张面孔,行至霍钊跟前,道:“定北侯,你已经不中用了。”
  腹间疼痛难当,他的声音有些虚:“不过你也不亏,一辈子享受功名利禄,够本了。”
  霍钊说:“杀了你……我才走得痛快……”
  秦洵仰面长笑:“死到临头,你休想!”手腕握着剑柄一转,寒光闪过,锋利的薄刃披头斩下,“受死罢!”
  高空飞过一只苍鹰,叫声凄迷,在这一方天地盘旋不走。霍钊微微欠身,剑刃砍在肩颈处,咣当,铠甲裂开掉落,前胸后背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浆。
  秦洵冷笑一声:“这么多血,红得刺人眼睛。”
  话音尚未落实,霍钊左手攥住长剑拨开,迅猛起身,肩上的皮肉翻着,颈间伤及经脉,如注鲜血溅湿了半张脸面。
  在这命将不存之际,在秦洵防备松懈的一刻,他扑过去,身似猛虎指作钩,倾尽气力将秦洵狠狠一击!
  “唔!”
  秦洵急促地闷哼,瞪大双目,惨白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霍钊的利爪扎进他腹部的伤口,深入肚中,最后一股内力捣烂了他的五脏六腑。
  肝肠寸断,两眼、口鼻、双耳,七窍顿时流出血来,他看不清了,视野中红艳艳一片,瞳仁儿都成了赤色。
  霍钊艰难道:“手、下、败、将。”
  秦洵遽然咽气,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手掌犹如血洗,霍钊晃动不堪,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所剩无几的翊麾军一直呼喊“侯爷”,风声,苍鹰嚎叫,耳畔的喧嚣冲击着他的耳膜。
  残存的螭那军挥刀奔袭,他的血还未流尽,便借着秦洵的剑,耗干气血最后使一次定北惊风。电光火石间,漫天金沙爆出片片金光,数十蛮夷精兵原地炸开,一齐去见了阎罗。
  霍钊胸膛暴突,脊骨被震断,已要淌干一身热血。
  恍然间,他听见一句声嘶力竭的“父亲”,似乎是霍临风在喊他。
  一队人马从外面冲来,奔入山坳处,被这一方肝髓流野的情形镇住,霍临风几乎跌下马背,红着眼睛朝霍钊急急地狂奔。
  “——父亲!”
  霍临风颤抖着双手,将霍钊倒下的身躯接住:“爹,爹……”
  霍钊根本说不出话了,眼底的风霜悄然褪去,漫上一股柔情,他动一动薄唇,发不出声音,看唇形分辨说的是——碧城。
  “爹……”霍临风低唤,“爹,爹!”
  两眼轻阖,霍钊已无生息。
  将士们呼号撼天,纷纷跪倒在沙石之上,霍临风默着,眼眶掉落一滴热泪。他来迟了,为何不快些?为何不再快些?!
  他的父亲胜了,死了。
  霍临风抱着霍钊,木然道:“送侯爷回营。”
  烈日正当空,照着最后这一截归程。
  定北侯霍钊,一生征伐于大漠,俯仰无愧于天地,功在社稷千秋。今率三千翊麾军,剿蛮夷精兵八千余人,战死罗谒山下。
  名将未及见白头,苍鹰远去,一声哀啼。


第92章
  容落云掀帘进屋:“夫人。”
  白氏抬头看来, 露出淡淡的笑容:“回来了,黄昏日暮, 还想着差人去唤你。”她招一招手, 叫孩童似的,“虽然太平一些, 可是临风不在城中, 我也不放心你独自在外面。”
  霍临风率兵去了漠上, 走得急,未曾回家知会一声, 白氏既然知道, 想必是张唯仁来报过信。容落云搬着小凳坐到绣架旁,挨着白氏, 问:“夫人,你都晓得了?”
  白氏点点头:“侯爷最是骁勇, 竟攻到罗谒山去,那地方……”
  容落云不免好奇,凝眸竖耳仔细地听着,白氏扭脸看他, 讲述道:“临风十七那年初次挂帅, 大胜后杀至罗谒山后的突厥城池, 屠城了。”
  那件事曾听霍临风说过, 是一场残酷的噩梦,容落云沉默片刻,望一眼窗外的天, 不知为何感觉今日的黄昏格外靡艳。
  红透了,真像浸染了血。
  容落云收回目光,垂眸去瞧面前的绣架,架上绷着一块玄色的锦缎,布面泛着光,上头的刺绣已颇具形态。针脚细密如发,他忍不住伸手摸摸,问:“夫人,这是麒麟吗?”
  白氏回道:“没错,麒麟是瑞兽,有长寿之意。”此物是给霍钊新裁的披风,一针一线缝制半个月,就差这只麒麟了。
  太阳西斜得厉害,昏沉沉的,容落云说:“仔细伤眼睛,我去点灯。”
  他取了引火奴将房中的纱灯点燃,还擎着一支烛台搁到绣架旁,亮得如白昼。白氏低头笑着,喜欢容落云的体贴,随口说道:“府里都是抱月点灯,这阵子乱,她倒清闲了。”
  抱月?容落云坐回凳上,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瞧着白氏,他记得,抱月是白氏中意的丫鬟,险些叫霍临风收了房。
  他想问问,抱月啥时候嫁人?
  可是与他何干,问出口的话,白氏必定当他轻佻有病。
  容落云憋个半死,两瓣薄唇张合反复,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白氏绣得专注,也没发觉他的异常,反将话题给扯了过去。
  白氏问:“城里的情形如何,给我讲讲?”
  容落云“啊”一声,心神赶忙收回,说:“城中尚有余孽,我帮忙设阵巡逻,眼下还算妥当。”
  这般说着,脑中浮现霍临风纵马奔去的画面,算一算时辰,合该抵达罗谒山,见到了霍钊。也不知战情几何,那儿离突厥军的大营很近,兵马够不够,一切顺不顺利。
  容落云抠饬绣架的木框,框上雕的是团纹,寓意团圆。半晌,白氏扭脸看他,问:“怎的犯起癔症,琢磨什么呢?”
  这话听来亲昵,一老一少相处半月余,的确亲近许多。容落云索性不藏着掖着,道:“夫人,我有些担心他们。”
  针尖儿停住,白氏落下重点:“他们?”
  容落云颔首默认,他既担心霍临风,也担心……定北侯。许是因为霍钊是霍临风的生身父亲,或是因为霍钊的大义、气节,他的确忍不住担忧。
  白氏凝眸看着容落云,足足看了半晌,似是确认容落云的情态,然后笑意渐深,轻抿着唇瓣,仿佛忍耐不住一般。
  容落云有点难为情:“夫人,你笑我吗?”
  白氏说:“我并非笑你,是为你高兴。”她将小针扎在锦缎上,去握容落云的手,“孩子,你担心侯爷,说明你没那么恨他,有的仇恨要一报还一报,有的仇恨放下,却能让自己舒坦些。”
  容落云怔忪着,手觉得暖和,是白氏握着他的缘故,自五岁那年遭遇灭顶之灾,这些年除却姐姐,再没有年长的女人这般待他,与他轻声细语地说话。
  “夫人……”有的话叫人沉重,但他想说,“此战万分凶险,愿结局是好的,倘若结局不遂人愿,希望你不要太过伤怀。”
  白氏的眼眶悄悄变红,衬着几道细纹,有一种经历过阴晴圆缺的美丽。她答应了,伸手抚摸锦缎上的麒麟,道:“侯爷最是骁勇,待我绣好,他便归来了。”
  房中趋于清寂,掀帘的声响都闹人,是二三丫鬟端来饭菜,容落云扶白氏起身,净手落座,用饭的时候又说了许多话。
  夜深,容落云回霍临风的别苑休息,高床暖枕只他一个,显得有些空。未曾相识的年岁里,霍临风独自睡着这床,寂不寂寞?
  他可真能钻研,月笼薄纱帐,竟想些见不得人的光景。
  容落云裹着锦被,脚边是毛茸茸的狼崽子,什么情窦初开,什么少年孟浪,他把霍临风轻狂的年纪幻想一遭。
  兀自心绪旖旎,渐渐地睡着了。
  估摸因为心中记挂,容落云醒得比平时早些,外头黑黢黢的,他便倚着团枕读那本《孽镜》。待晨光透进轩窗,他梳洗穿衣,披着袍子踱出了卧房。
  庭院里,杜铮正扫台阶上的黄叶,容落云跨过门槛,打招呼道:“真早,昨夜有人来报信吗?”他指的是漠上的消息。
  杜铮说:“安安生生,连个叩门的都没有。”眼睑下顶着两抹乌青,“我惦记侯爷和少爷,没敢睡,起夜几趟去问当值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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