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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6)

作者:北南 时间:2018-10-18 16:06:14 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此人姓容名落云,深居简出,颇为神秘。其胞姐容端雨,乃朝暮楼花魁,姐为娼,弟为寇,好一对不要脸面的姐弟。
  两年前的深秋,容落云兽性大发,在霄阳城连犯十五起命案,将人糟蹋后,还在床头刻上名姓。不单霄阳城,放眼大河以南,林林总总的采花案,皆留了他容落云的大名。
  话毕,无人提出异议,可见人尽皆知。霍临风此刻明白了,当晚曲鸾台夜宴,沈问道所言的“恶霸盘踞”为何意。
  乾坤朗朗,匪竟能折兵,仗着山高皇帝远,要将这西乾岭作“小长安”不成?
  离开论茶居,霍临风没了闲逛心思,打道回府,闷在客栈闭了门户。杜铮见状,挨在床边问:“少爷,您有何打算呢?”
  霍临风在床内说:“轮得到你来问?”
  杜铮嘀咕:“还以为西乾岭太平,谁料藏着大麻烦,我担心呀。”他给霍临风搭上小褥,“单枪匹马实在凶险,还是尽早上任接兵,才稳妥些。”
  霍临风低骂:“再絮叨,将你嘴巴缝了!”
  杜铮捂嘴噤声,罢了,这主子连大少爷的话都不听,主意大着呢。他点上一块香,宁神的,而后往榻边一窝,大白天守起夜来。
  高床软枕,霍临风蹉跎至深夜,更夫一敲梆便骨碌起来。摸着黑,净面更衣,嚼三块蒸酥果腹。杜铮急急点灯,看清了:“少爷,你为何换上夜行衣?”
  霍临风说:“夜里出行,不穿夜行衣穿什么。”
  寻常夜出哪用穿这个,定是飞檐走壁才要得,杜铮大惊:“少爷,人生地不熟,你去哪里呀!”
  霍临风学舌:“去去就回呀,探探不凡宫。”一晃,屋内摆设未变,窗半敞,人却连残影都觅不见了。
  世间轻功百种,霍临风行的是独门绝技“神龙无形”,来去拟风,可破霄云,不多时便抵达冷桑山下。
  夜色浓浓,如一盘化不开的墨,不凡宫闭着门,另三面隐在密树当中。霍临风移步门下,屏神抟气蹬上石墙,旁枝斜逸般,到上头正好落在侧面一墙。
  每二十步便有一人看守,外门内还有三道子门,路两侧燃着灯,一股子魑魅魍魉的邪气。他连跃三门,趋一截,经一片空旷阔地,后方厅堂黑着灯,此刻无人。
  沿路一列密竹,竹叶飒飒,掩去琐碎声响。他潜入主苑,穿廊登粱,那恣意劲儿比陆准劫道还嚣张。忽闻雄浑内力,近些,入鼻醇醇酒香,趋行至门外,窥见大宫主段怀恪。
  呼吸间的真气比酒味儿传得还远,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好在神龙无形亦无声,否则,定有一场激战。霍临风刚撤,三五弟子纵马骋来,迎着面,他速速隐没竹间,碰一獠牙碧眼的毛团,原来是一只痴肥的山猫。
  霍临风一掌钳住猫嘴巴,如马戴衔,丁点声儿都发不出。山猫凌厉,却叫这蛮兵活活捂着,半死不活间,险些咽气入了畜生道。
  那队人马朝西走远,霍临风往东,寻到下一处别苑。匾额写就“藏金阁”,里头粗烛绉纱,一廊子鎏金灯,阔绰气堪比定北侯府。
  轩窗小开,帷帐悠悠,陆准睡得四仰八叉,活像吃饱饭的土狗。霍临风跳入房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抽锦布,拢金银,装了个盆满钵满。
  步出藏金阁,途径草园水榭,尽是江南的好景。他从假山下穿过,避开一路巡值的弟子,漫无目的地,直至不凡宫深处。
  隐隐山前,群树如盖,一处别苑落在那儿,二三纱灯昏昏,一窝喜鹊喳喳,古朴如斯叫人不禁一顿。霍临风当真缓下步子,行着,细思何人安居于此。
  倏地,急风吹花般,苑内飘出一道白影。
  他一惊,顿生锁息诀,藏匿树间岿然不动。
  暗暗看清,竟是一人。那人身负朗月清晖,身披月白纱袍,层叠之间扎紧的细腰若隐若现。两手空空,脑后轻束一银丝冠,余下乌发如云融进浓浓夜色,浑身轻若白羽,似只振翅盘旋的飞燕。
  蓦地,那人于半空转身后荡,露出一张脸来。
  褐眉白肤,冷如皎月,挺翘的鼻尖微红,似因风凉。唇微张,叫人不禁猜想这薄唇配着何等天籁之声,荡着,精巧的下巴一收,登时旋过身去。
  那一刹那,霍临风瞥见对方的眼睛,亮得他怔怔。
  恍然间,只觉万丈银河光影色……不敌那一点眼中星。


第7章
  那月白影子远了,如烟似雾,留一片渺渺虚空。
  仍立树间,古朴的别苑未移分毫,可霍临风已失去探查心思。他被搅了局,被扫了兴,被那鬼魅谪仙似的人物魇住了。
  那是何人?
  猜不透、想不通,究竟是何人?
  居于一处别苑,再瞧衣饰,定非寻常弟子,估摸是宫主之一。他细忖,刁玉良还小,莫非是容落云?
  qq的,不远处一队弟子巡值而来,霍临风闻声翻至后山离开。冷桑山孤寒透黑,稍不留神便会磕绊,他却念念不忘地又将前情续上。
  口艺人说过,姐为娼,弟为寇。
  容落云的胞姐乃朝暮楼的花魁,说明相貌国色天香,那以此推来,容落云的姿容想必亦非等闲。
  到山脚,回客栈该向北,霍临风却定了定,朝着西边长河去了。
  将近丑时的河畔,朝暮楼亮比白昼,敞着门庭,恩客如潮妾如舟。赶巧,店家说的歌舞日子正是今夜,里头艳唱无绝,舞娘摆了半宿纤腰。
  一波波人潮汹涌,弱冠之年到耄耋老翁,全扑来吹一把广袖香风。莺啼燕叫,犄角旮旯都酸人耳朵,不过,独独四楼一隅有些寂寥。
  这是间上房,开着花窗,挽着竹帘,一道月白身影掠入房中。他悄然落地,熟门熟路地取了引火奴,踱至榻边将一架三彩灯点上。
  仅一盏,暗沉沉的,和外间灯火相去甚远。这人却不点旁的了,开柜,挑拣一块蘅芜香,点燃搁入小铜炉。忙活完这些,他挪到床边轻轻坐下。
  外头声色惑人,他静静的,像来错地方。一阵莲步忽至,藕臂推门,露出张祸国的脸来:“落云,何时到的?”
  问话的女子乃朝暮楼花魁,容端雨,床边安坐的便是不凡宫二宫主,容落云。
  “刚点灯,”容落云欠了欠身,“这么快便寻来,你一直盯着?”
  容端雨娇笑,下头的臭男人怎及弟弟要紧?她走了,袅袅娜娜的,似九天玄女下了凡,一会儿又端来些吃食。
  姐弟俩围坐桌前,一碗杏酪,一碟牛乳酥,都是容落云喜爱的。他兀自吃着,精巧的耳软骨微动,监着楼中动静。每月这一日人杂,他亲自来盯才安心。
  杏酪食尽,他抿抿嘴。容端雨嫌道:“又不是无人管的伶仃汉,帕子绣了好些,还不拿来擦擦?”
  容落云从袖中掏出一块,敷衍地在唇上一沾,很舍不得。容端雨失笑,葱白手指探出一张信条。
  容落云接过,朝廷派遣的官员到了,展开一看:“霍临风?”他颇感意外,堂堂定北侯之子,传闻又立战功,竟派遣到西乾岭来。
  “此人如何?”容端雨问。
  容落云摇头,素未谋面,不知,但捍卫边关的人物必有铁腕。舍了塞北的精兵铁骑,来这儿带一班酒囊饭袋,他猜想那霍将军心中定不好受。
  容端雨又问:“要不要再探详情?”
  容落云说:“不必,等他走马上任,到时长安的确切消息也就送来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纵使霍临风厉害,也是孤掌难鸣。
  他倦了,燃尽纸条,漱口摘冠,散下三千青丝躺入床中。容端雨为他搭好丝被,又摸了摸他的脸颊:“睡罢,要热闹一宿呢,有事再唤你。”
  容落云衣不解带地合住眼,明明是个恶名在外的狂徒,却侧身蜷缩作小儿态。
  门关了,容端雨莲步轻移,在廊上遇见个抱琴的清倌。清倌唱哑嗓子,可下头金玉满天飞,搁下琴还要速速讨赏。
  容端雨低首一望,乌泱泱的男人们,堆金砌玉捧着台上的姐儿,好生热闹。多少男人呼求她露面,她充耳不闻,转身去后厨给容落云炖汤。
  楼中靡靡,楼外艳艳。
  长河边人头攒动,一片黑影滑入画舫,正是穿着夜行衣的霍临风。
  舫内云雨正酣,霍将军听得俊脸一红。“对不住了。”他默道,然后扯走一件外袍,穿好上岸,昂首阔步地走入朝暮楼。
  霍临风一时恍然,声色犬马中,媚眼抛飞,软玉近身,短短几步便沾染满身脂粉香。他落座四顾,围廊挤满了人,酒醉掷花的,扭捏摇扇的,处处风情。
  在塞北未登过小春台,到西乾岭却入了朝暮楼,若是叫父亲与大哥知道,恐怕军杖和筋骨要双双打折。
  忽来一声娇啼:“好倜傥的俊哥儿,怎的默默独酌?”
  霍临风皮肉一紧,叫浪荡姐儿搭了肩膀,微僵。这青楼中分门别类,眼前这位,便是卖身的小妓。他面无表情道:“听闻朝暮楼的美色值得人朝生暮死,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小妓色变,拧着杨柳腰走了,片刻又来位清倌。霍临风一觑,只从艺的清倌抱着琵琶,与他对一眼还有些羞。
  他道:“一副丫头样,厨房煮酸汤的姿色,弹什么琵琶。”
  清倌一听,羞恼得掉了泪,周围立刻蜂拥些怜香惜玉的。霍临风冷眸无波,解开锦布包袱,里头百两纹银共四十锭,整整四千两。
  他轻声道:“青楼的身子我嫌脏,四千两,寻个好模样的唱一曲,你们有吗?”
  这话辱人又挑衅,可诱惑也极大。管事的嬷子赶来献媚:“公子莫恼,朝暮楼若是没标致姐儿,那江南哪还有美人?”说罢拍拍手,“唤宝萝姑娘。”
  霍临风侧耳听见议论,看来这个“宝萝”是有名的佼人。片刻后,宝萝行至桌前,扇掩面,露一双如杏美目,步摇轻晃,晃得满座恩客心头醉。
  霍临风瞄一眼:“好就好在这双杏眸上,不过可惜,我宁啃鲜桃一口,不嚼烂杏一筐。”
  宝萝愣住,险些掉了扇子,嬷子见状又招来旁的,尽是平日难窥的美人。霍临风却唇舌似剑,将莺莺燕燕惹得粉面生晕。
  “哎呦,公子呀!”嬷子揩把汗,“公子,您中意什么样的?楚腰或丰乳,玉女或媚娘,您吩咐详细些哪!”
  霍临风初入风月场,扮作无情客,哪懂恁多?闻言久久不答,耳后隐隐发烫。嬷子经验老道,凑近小声问:“公子,莫非您想要小倌儿?”
  霍临风一惊,恼羞成怒道:“少说浑话,拿不出美人就罢了!”
  嬷子考虑片刻,在座这么多人瞧着,朝暮楼怎能失了信誉。“去,”她捋一捋胸脯,攒足势头,“请花魁端雨姑娘!”
  满楼丁男惊呼,皆引颈巴望着,人未露面便已垂涎。霍临风心中稍惴,等着,霎时耳畔惊呼,抬眸望去,长廊中倩影翩翩,远远的,只觉仙姿无穷。
  婢子叫得急,容端雨却沉稳,凭栏低望,一眼看见被簇拥的霍临风。
  两人遥遥对上,霍临风心头惊诧,风尘女子却姿容出尘,倒像高门大户的千金女。待容端雨出来,他看清,眉眼果真与月白影子相似。
  莫非,那人真是容落云?
  容端雨踱来斟酒:“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霍临风怔怔,将四千两一推:“花魁拿手的便好。”
  嬷子忙敛包袱,容端雨提裙登台,借了清倌的琵琶。楼中静可听针,俱屏息凝视花魁唱曲,一拨弦,微动唇,淌出天籁之音。
  四楼一隅,容落云在喧嚣中做了场梦,忽一安静,他却陡地醒来。
  起身撩开纱幔,他披发下床,赤足走到门边。辨出容端雨的歌声,推门入围廊,凭栏低首时发丝倾泻,遮盖半张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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