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17)
秦惜在喘息,手腕挣动得链子细碎作响,身体怎么挣扎都没法抚慰自己。他终于不堪忍受,但几乎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听起来软腻得过分:“……你……放开……混蛋!”
“……”谢临无地自容地发现,他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某个精神起来的部位就反应敏锐地涨疼起来。
“扑通”一声溅起水花,谢临勉强地把秦惜抱到水池边抛进去,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还没冒出头来就被秦惜在水下狠踹了一脚。秦惜喘着气,怒道:“你进来干什么!”
“你最好闭嘴,”谢临努力让自己从秦惜那移开视线,他闭上眼睛把自己往水里沉了沉,冷冷地道,“否则再多说一句,你就知道了。”
第33章
两根莹莹的白蜡烛静静地燃着,柔和的光洒满了整个密闭的空间,照得供桌上一对牌位上的字迹清清楚楚,却只写了两个名字,没有称语,“秦未期之灵位”、“奚为霜之灵位”。
卢广义身形一动不动,墙壁上拉长的影子却因为烛火晃了晃。
“未期,”卢广义低沉地开口,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原谅我现在才告诉你,我找到你的孩子了……他跟你和小霜长得很像,性格却不像你们,还怀疑我是害你们的人。”他笑了下,执起旁边的青花酒壶,自顾自饮了一杯,“你们当年把他保护得很好,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我还没查到,是谁把你们隐居的地方泄露了出去。还有你当年所创的空山心法,我一直当是你托付给了陈如始,直到看到了那孩子用,才发现是我错了……”
卢广义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朝供桌拜了三拜:“我在世一日,定会照顾好你们的孩子。你在天有灵,也佑我早日查明真相……”
牌位沉沉,无声无息。
“爹,爹……”
卢广义关上暗阁的门,从书房里的内室走了出来,见卢沐雪正要出书房。卢广义叫住卢沐雪:”回来了?”
“送他到谢哥哥那里去了,”卢沐雪撇了撇嘴,“爹该放心了吧。”
卢广义笑道:“谁又惹你生气了?”
卢沐雪哼了一声:“他可是爹心爱的徒弟,比我还要重要,我哪敢生气。”
“别胡闹,”卢广义拍了拍卢沐雪的肩膀,“替我准备下,我们去一趟物外山,拜访陈掌门。”
卢沐雪先是应了,又惊讶道:“陈掌门,爹要去拜访空山派的陈如始?他们不是一向不跟人打交道的吗?”
林满贯瞅见屋中央搁着的一盘果子,掀开被子跳下床,连鞋子也没穿,垫着脚尖蹭到了果子旁,正要伸手抓,一片白色的衣角闪进了眼帘。
谢临进门,正看见林满贯被狼撵了一样滚进了被窝里,不小心撞到了胳膊,又龇牙咧嘴地嚎起来。
“哎哟,儿子,你跑什么啊,”林青云看着都疼,连忙奔过去,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位,只能在心里替自己儿子窝囊。
“那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了,”谢临笑得光风霁月,林满贯看得直拿被子试图捂脑袋,“庄主,小孩不懂事,在山庄里还能护着,要是到了江湖上……秦惜不太爱说话,有没有一声道歉庄主也不会计较吧?”
林青云在心里翻白眼,哼哼了声,表示自己确实不会计较。
“害你爷爷的是谁?”谢临转向林满贯,“他说不定能帮你报仇,本事你信得过吧?”
林满贯亲身试验,如何都没法信不过。小孩不记仇,一听到能帮自己报仇,顿时忘了疼,趴在床上就连忙磕头:“谢谢大侠!谢谢大侠,害我爷爷的是楼外楼的坏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秦惜皱着眉避开。
“……”谢临愣了下。
“他们在追一个女人,我把那个女人藏在我家……她没被发现,可是我爷爷被杀死了,”林满贯大哭起来,“早知道,我一定不会救那个女人的!”
林青云连忙又搂着小孩哄,林满贯抽抽噎噎,眼泪糊了一脸。
谢临与秦惜相视一眼,两人出了屋子。
“听他的描述,那女人应该不是朱樱,”谢临道,他思索了片刻,“杀他爷爷的人自报是楼外楼的,只有一只胳膊,必然是成无云了。”
“你要我去杀他,”秦惜抬眼,“我还有事要做。”
“做什么事?”谢临道。
“成无云若是单独一个人,我有九成的把握杀他,但是他行踪难定,我不可能进楼外楼去找他,”秦惜却道,“至于那个女人,我知道是谁。”
谢临意外。
“以前为了抓成无云的把柄,我私下里查过,”秦惜淡然得很,“如果想诱成无云出来,就先找到她。”
“好像我一定要叫你去拼命似的,”谢临摇摇头,“你刚从楼外楼脱身,再去招惹他们也很麻烦。先说你的事吧。”
“我要去物外山,”秦惜顿了顿,“至多一天一夜,就回来。”
谢临默了片刻,眼眸却沉下来,反问道:“你想去探空山派,怀疑幕后想杀你的是他们?”
第34章
秦惜算是默认。谢临沉吟片刻,转过院中一处僻静的小园林,抬手解开了白绫。他神情严肃地盯着秦惜,声音低沉:“你跟空山派有过节吗?看着我的眼睛说。”
“你要是从前跟他们有仇怨,我就不能让你贸然去物外山打探,”谢临又道,“空山派在武林正道中颇受敬重,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秦惜脸上浮现出一个冷笑:“担心我给你招来麻烦?我一个人去,要是明天未回,你不是有生死蛊……”
“好好说话!”谢临皱眉,终于找到地方下手一样,敲了下秦惜的额头,“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怀疑你不应该吗?”
“……”秦惜躲闪不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没动过空山派的人。”
“那我们马上出发,”谢临把白绫系上,又吩咐庄众去准备马匹。
物外山距离藏锋山庄十余里,地形陡峭,山崖如削,直上直下,半山腰云气弥漫,仿佛白色的飘带环绕周身,恍如仙境,不似人间。故而也给空山派增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
“陈如始成名于五年前的武林大会,”谢临松松地挽着缰绳,与秦惜讲空山派的来历,“凭着一套独创的心法打败了不少人,仅仅输给了上官世家的长子上官云,那之后上官云便与林楹定了亲事。林家是铸剑世家,江湖中的剑一大半是出自那里,林楹是林家独女,当前几乎是林家当家人……”
“你扯远了,”秦惜轻拉缰绳,避开了路上一块石头。
“……陈如始年纪不过三十,”谢临面不改色,“五年前,自然是武艺高强,面貌英俊,吸引了无数江湖少女。他为人低调,武林大会之后便没再露面,且当年收门下弟子有个怪癖,不收十几岁的少年,要么收只几岁的孩童,要么收弱冠之龄的青年。”
五年前,秦惜十五岁。他在血肉与刀尖上挣扎,对外界之事半点不知。
“夜路不好走,怕遇到鬼吧。”秦惜垂下眼睛,吐出几个字来。他又道,“陈如始,你知道他的心法是怎么来的吗?”
“江湖传言,是他在晴雪夜,见月满空山,刹那顿悟而得一套心法,故名空山,”谢临道,“怎么,你听过其他的说法?”
“雪夜月满,肃厉空旷,”秦惜声音极低,字眼像牙缝里挤出来的,“果真世人愚昧!这样的心法,也配叫空山吗?”
谢临微微诧异,片刻后笑道:“难道你此行要与他讨教一番?”
秦惜不言。两人又走了一段,道路崎岖起来,物外山就在眼前了。山脚下密林成片,初冬里也火红一片,似火烧遍。那些树杂乱无序,且林中无路。
“有阵法,”谢临下马,牵着马来到一棵树前,摸了摸粗粝的树皮,“暗合五行,走过去不难,只怕一进去就会惊动山上的人。”
秦惜看了他一眼,还没走开就被拽住了,谢临道:“蒙混不上去的,只这一条路,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
“你想怎么上去,”秦惜站定了,好笑地道。
“自然是堂堂正正,”谢临掸了掸衣领上的微尘,“就说我奉师父之命前来拜会,不管陈如始如何封闭,他在正道一日,便得给武林盟主这个面子。”
空山派掌门陈如始确实很给武林盟主面子,卢广义与卢沐雪还没走到山顶大门前,陈如始便亲自出来迎接,甚至还下了台阶,面上微笑地道了一声:“有失远迎。”
“见过陈掌门,”卢沐雪乖巧地行礼。
几人往山门去,一个弟子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台阶,抱拳道:“启禀掌门,山下有两人称奉了武林盟主之命,前来拜会!”
陈如始惊讶地看向卢广义:“盟主……”
“可有姓名?”卢广义笑道,“难道是仰慕陈掌门的江湖宵小?”
“有,”那弟子连忙道,“他自称叫做谢临。”
“谢哥哥!”卢沐雪面上惊喜,眼睛一下子亮了。
“江湖宵小”谢临迈进大厅时,卢广义与陈如始正在谈笑寒暄。他站在门槛前,感觉后脖颈被高山上的凉风吹得冷飕飕的,额头差点冒出汗来。为什么卢广义会在这里……谢临面带微笑,一颗心脏僵化成了石头。
秦惜站在他身侧,却全然没有注意卢广义。他眼睛盯着陈如始,微微张着嘴,身体紧绷到了极点,攥着的拳头太过用力,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他几乎要失态,陈如始注意到了,电光火石间,他与秦惜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手中的茶盏溅出来一滴水。随后陈如始极快地挪开了目光,神情半点不变。
“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卢广义轻喝。
谢临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微微躬身:“见过师父,陈掌门。”秦惜跟着他见礼,却低着头未开口。
“数日前便叫你们前来替为师拜会陈掌门,”卢广义面色微愠,目光沉沉地落在了秦惜身上,却见他垂着眼,神色淡漠,便又稍稍放了心,接着“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推三阻四,耽搁延误,为师亲自前来,你们却又想起遵师命了?”
“师父教训得是,”谢临看起来十分汗颜,老老实实地挨完骂,又惭愧万分地认错,“徒儿与师弟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