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打算请你们吃个饭的,为我这点事,忙好几天了吧,这么麻烦民警挺不好意思的。”
贺延在旁边撇了撇嘴,心想真不好意思你还天天往这跑。
庄玠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润嗓子,一仰头就露出那条细长的脖颈,皮肤在阳光下有些透明,喉头上磨出的红印还没消。
程昱的目光在那停了好一会儿,移开视线:“那我就走了,改天请你喝茶。”
庄玠把他送到楼梯口,转回办公室翻了翻文件。
当年9·22案成立了专案组,市局和几个分局的特警武警一起抓,从侦查到抓捕都是秘密进行的,消息绝不可能外传。发到庄玠这的文件是个并案调查的小案子,说白了就是那边分局没什么人能用,借调几个顶事的过去,吃力不讨好,要不然分局也不会把活交给他。
这次出外勤的地方竟然还在延庆。
庄玠觉得他跟这地方犯冲,从坐上局里那辆特勤车开始眼皮就直跳,一路上手机还响个不停,惹得车里几个同事频频回头看,他只得尴尬地关了铃声,把手机撂兜里。
贺延在旁边帮他整理防弹夹克,一边弄一边说:“师哥,今早上来局里那你朋友啊?刚咱们出来的时候,我看那大G还在院里没走呢。”
庄玠正靠在车厢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盯着摇晃的车顶,半晌道:“他待会儿就走了。”
话刚说完,手机在风衣兜里震起来。
那风衣就在身后挂着,贴着贺延的背,贺延转了转眼珠子:“师哥,电话。”
庄玠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的,索性把手机关了,东摸摸西瞅瞅,把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往后面一靠,缓缓闭上了眼睛:“睡会儿吧,今晚有的熬了。”
去延庆有很长一段盘山路,车在山道上绕着圈,车里的人也晕晕乎乎地睡着觉。
半梦半醒间,庄玠拾起了许多跟那个地方有关的片段,有时候是零几年,大院里三两家人开车到延庆踏青,在溪边支起烤架,滋滋的肉香飘出十数里,有时候是上警校那会,周末学校组织野外实训,子弹壳崩落在烈阳照耀的乌桕树干上,独属于青春的清澈味道。
他有一瞬间会突然想起三年前,他守在封锁线外围接应,押解车翻进山沟里掀起的泼天的火海,像一条通体猩红滚烫的龙,盘踞在蓊郁的林野之上,那种火星迸溅的温度如同岩浆奔流。
他惊醒过来,目光有些失焦,眼里氤氲着模糊不明的水气。
车已经驶进了郊区,贺延在讲电话,车里几个警员都醒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喊叫:“什么?对方有枪?那不给我们配枪?……张局,就算上面下了死命令,也不能让咱的人拿命去拼吧,真碰见了是谁逮谁啊……是嫌咱们西城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他挂了电话,砰地一声把手机扔出去,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上面说了,要捉活目标,而且不能伤到那人,怕今天踩点撞上了跟他交火,所以不给配枪。”
车厢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三年前的惨案历历在目,对方有多难缠,局里每个人都清楚,那是曾在云贵边境横行多年的悍匪,血案累累恶名昭著,即便端着枪也不一定能干得过。
庄玠冷笑一声,弯腰把裤脚掖进靴子里,“不配枪行啊,对方非法持枪,咱们只能跟他搏命,形势所迫,伤了残了别怪我们就行 。”他心里也有点微词——车里这几个都是他带出来的,关系虽不说怎么亲近,但也算半个徒弟,张局长那是刀没落在自己人身上不心疼。
“要我说,他就是级别上去了搁这放份儿,没有9·22案牵连问责,副局长哪轮得到他?”车停下来,贺延嘟囔着推开车门。
庄玠把对讲机别在胸口,抬头看贺延还是阴沉着脸,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今天我领队,总归也是我先进。”
他跳下车,手机在风衣兜里闪了闪,那点亮光很快就被挡在了门后面。
一中队几个人全副武装,警惕地四下观望。
那是栋上世纪的老居民楼,最古旧的红砖墙,没有上漆,砖缝里挤着狰狞冷却的灰色水泥,爬山虎茵茵如盖攀附其上。这种老式居民楼没有门禁,连楼道都不安装玻璃,楼下拉了封锁线,庄玠带着贺延摸上去,背靠背,脚底画着圈前进。
根据情报科提供的消息,目标地点在三楼,庄玠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停下来,常年干这行的人面对危险都有种直觉,他朝身后比了个手势,让贺延停下,贴着墙一点点拾级而上。
廊道里一盏扑满飞蛾的灯泡亮着,钨丝一闪一闪,连印在地上的影子都在晃。
庄玠仿佛置身于他那个二居室的楼道,窗外是冷淡的月色,晚风里有野性而旖旎的气息,那样冰冷斑驳的白墙面,被人为地涂抹上枪膛一般温存的热度。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三楼东户的门陡然开了,一只手钳住他的腕子往门内一带!
砰——
*
蒋危在西城支队守到12点,打算等庄玠下班,就在门口把人堵上了,拐去旁边的小餐厅吃顿家常菜,吃完还能在车上腻乎一会儿。
一直到下午两点上班,都没见庄玠出来,他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蹲在这守株待兔,上级一个文件发过来,蒋危只得把车倒出来往司令部开。文件传输、解密要有一段时间,他趁这个空档给庄玠打电话,不出意外收获了一连串无人接听。
尝试给办公室拨了两次之后,他直接把电话给他们刘局长打过去,刘局长正在那边总控室指挥呢,旁边不断有人汇报一中队摸排情况,蒋危隐约听到延庆、目标几个词,正巧那文件传过来了,他往车载屏幕上扫了两眼,等看清落款处军委和公安部的联合盖章,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们让他去延庆?你不知道延庆那是什么事吗?三年前他扑到火里去给你们善后,落下什么毛病你不知道吗?你还敢让他去延庆?!”
手机直接飞出去砸到挡风玻璃上,蒋危猛踩一角油门,以180的时速拐上绕城高速飞驰而去。
第12章
窗柩紧闭的老屋有些黑。
黑暗里庄玠看不清周遭景象,只有一缕腐朽木香,夹杂着楼外旷野的凛冽,像老四合院陈旧尘封的乌木大箱子,徐徐启开透着铁锈味的锁。
坐在桌子前的男人站起身,把窗户推出一个15°的角,正好能看到楼下戒备森严的特警。
——熟练而标准的特种兵隐蔽风格。
庄玠目光追随着他,搭在腿侧的左手食指动了动——那里放着一把匕首,是他身上唯一可供作战的东西。他在动与不动之间摇摆了一瞬,很快把指尖从绑腿处移开。
目标突然行动在警方的计划之外,他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信息,贸然出手,无论伤了谁都不是个好结果。
柔暖的橙色路灯斜转进窗隙,在桌面印落一道狭线,尘埃微粒在光影里浮动。男人走回那把靠墙的椅子坐下,光影横跨过风衣的纹理,淡蓝色的小火苗从金属打火机里跳出来,他给自己点了支烟,慢吞吞地从桌子下面掏东西。
“你喜欢什么?”冰冷的枪管落在桌上,木质桌板发出一声醇厚的钝响,“M4卡宾?巴雷特?库尔喀弯刀?还是……玫瑰花。”
他用玩笑的口吻抛出最后一个选项,将一枝白玫瑰放在刀与枪之间,指背从枯萎的花瓣上擦过,转而拿起那把半自动的M82,慢条斯理地将枪管、准镜和弹匣组装在一起,架在桌上。
窗外那点幽微的光正好落在枪身,能望见枪管里的银亮膛线。
有什么东西从枪口掠出来,冷锻而成的碳钢发出纤细的声音,龙吟一般,炽热而肃杀。
庄玠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浪逼得退了一步,后背紧贴着墙壁,防弹夹克已经被湿汗浸透,他紧紧盯着那口枪管——枪口是冷的,却有火药的味道漫溢在这间小屋,子弹擦过的那一瞬风声,仿佛只是他神经紧绷状态下的臆想。
确实是他的幻想,因为狙击枪的弹匣并没有空弹壳崩落。
但是硝烟带来的热度并没有消散,清秋时节的北京,竟让人有种置身赤道的错觉,那种热度烧灼着他的神经,每一个感官都在黑夜里被放大到极致,连窗外一只秋蝉的振翅都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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