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玠放下餐巾纸:“黎宗平,上面根本就没想动他,对不对?”
蒋危闻言沉默了好一会,直言道:“是。”
“他是国内第一批植入R基因的人,那个年代技术不成熟,同时期很多志愿者都牺牲了,只有他一个,凭借自身与R基因的高度融合,不但存活下来,而且获得了无限的血液自净能力——可以避免器官衰竭,远远超出普通人的寿命,他的血液,现在比R基因更有科研价值。”
准确来说,507所是要将黎宗平请回去。
蒋危抓了抓头发,冷哼一声:“这个老东西,不想被抓回去研究,还跟太平洋对面勾搭上了,多少人盯着他,指着从他身上抽一管子血出来,你说谁敢给警察配枪?”
庄玠将视线投向窗外,望着雾霭远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眼里浸润出森然沉重的冷意。
“伤不得,放不得,要想抓着人,只能让警察去送命?”他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我朝他开了一枪,你还要替我背这口锅。”
“又没伤到人,背就背了。”
“那我要伤到他呢,你也替我背吗?”
蒋危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把碗端去料理台,听到这句话他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庄玠一眼,断然道:“你就算杀了他,我也替你背。”
庄玠转向窗去,无声地笑了一下。
第15章
从温泉山庄回来的第二天,庄玠再去单位上班,上面两个领导说什么也不敢再让他接触案情了。
这次行动出问题,张副局亲自去部委作了一趟检查,军方和公安部两头施压,来来回回光会开了好几场。两人在办公楼走廊里碰上,庄玠向他问起在延庆那天的后续进展,张副局支支吾吾的,既不能据实相告又不敢敷衍搪塞,半天没挤出几个字来。
“小庄啊,你看,这次呢幸亏没交上火,你也没受什么伤,对方要真想跟咱们鱼死网破,磕着碰着,你让我怎么向上级领导交代。”张副局也愁呢,应付不来,索性搬出上级这尊大佛。
庄玠没问出想知道的,好脾气地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张副局瞄了两眼,端详他的表情,约莫是又想起庄玠平素的性格,跟局里谁都客客气气的,不端架子,不由放松下来,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你们一大队的小贺,借出去用用。”
庄玠微微皱了下眉,“还是去延庆?”
“不,这回在城区,帮黎宗平走货的那个老余,局里追了小半年,结果这老不死的在四九城里窝着呢,就在咱们眼皮底下。”
“三年没冒头,这几天也出现得太频繁了。”庄玠皱着眉,隐隐有些猜测。
张副局心心念念着戴罪立功呢,哪想得到那么多,笑呵呵的,“是啊,这些人坐不住了,正好让咱们一网打尽。当年9·22案,一个红通两个A级,把这仨人逮全就大功告成了。”
庄玠想提醒他安全问题,插不上话,想了想还是给贺延发了个短信。
毕竟是一毕业就跟着他的,半是师徒半是兄弟。
贺延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一趟防暴车上,身边坐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同事,有公安的,特警的,野战军的……都是各行的精英,抽调出来参与这次抓捕。蒋危紧挨着他,贺延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往这边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你师哥发的?”
贺延没心没肺的,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踩了老虎尾巴,顺口回道:“是啊。”
那天在延庆,蒋危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楼里出现意外后,贺延眼睁睁看着这人把庄玠带离现场,四下一打问,才知道两人是竹马交。
蒋危:“他给你发消息说什么?”
贺延:“师哥让我注意安全。”丘‘丘}二"3玲_六酒二3酒六
蒋危冷笑:“你师哥疼你。”
贺延傻乐:“不疼我疼谁。”疼你吗?
蒋危一下被噎住了,说不出话,他靠在车厢里摸出一支烟,没点,就在手指间捻着,将烟草的味道捻进指缝里,抵着鼻尖轻轻摩挲。出任务的时候不方便吸烟,他用这种方法缓解狂躁。
下车前他给庄玠打了个电话,出乎意料,这次竟然打通了。
这大约是庄玠接他电话最快的一次,蒋危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就是没抱希望随便打过去的,想在出任务前听一听庄玠的声音,那种冷淡又敷衍的,惜字如金的苍白对话。
“……怎么了?”庄玠等了半天,忍不住看了眼手机,确认电话还通着。
“哦,没事。”蒋危把手机换了个手,将手里那颗烟装回兜里,没话找话,“这不是等着抓捕吗,打个电话玩玩,你吃了没?”
“没事你打电话玩?”庄玠一下子提高声音,紧接着啪地挂掉了电话。
蒋危看了眼手表,早上十点,心想也是活该被挂电话,这个点问人吃没吃等于没事找事。
庄玠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上。
局里没有什么案子要处理,他请了半天假,想去一趟石景山。
石景山路9号,是八宝山革命公墓。
从靠山向阳面儿那条半坡上去,古树参天,松柏苍翠,旧社会遗留下的护国祠,里面辟出一块改建了骨灰堂,建国以来,已故的领导人、科学家、革命烈士都葬在这儿。
西北边有一排无字的碑,没有遗像,没有碑铭,只有一个冰冷的数字,漆成淡金色,立在很不起眼的地方,被一大片流青滴翠的松叶遮蔽起来,于无声处黯然沉默。那其中就有一块属于庄玠的妈妈。
千禧年左右那会,庄玠经常跟姥爷来这祭祀,蒋家小二也会跟着,在故去的烈士墓前,听庄老政委一点一点讲过去的故事。
老政委说,等我和隔壁老头子没了,要盖着国旗,躺到那四四方方的龛里去。你们两个别太惦念,逢年过节,来看一眼就够了,活的时候福已经享够了。
老爷子还没等到享儿孙福那天,先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庄玠妈妈死的时候,庄玠才上初三。
那天晚自习,庄玠坐在靠窗的座位,从窗口看见家里的车开进学校,他姥爷的警卫员跟在校长和年级主任后面,先把蒋家小二叫出去,在楼道里低声说话。过了一会儿,蒋危站在后门边上,漆黑的眼睛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警卫员说,政委让我带你回家,已经请好假了,进去收拾一下书包什么也别说,蒋司令家的孩子陪着你。
警卫员把他送回家就走了。
庄玠站在总参大院门口,茫然四顾,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去看妈妈最后一眼。
那个年代,很多大院子弟都会偷开家里的车,挂着军牌出去,没驾照也没人敢拦。蒋家和庄家算管得严的,庄玠不会开车,大晚上的也打不到出租,最后蒋危骑着一辆当时还很流行的哈雷,是他十五岁的生日礼物,还没上过路,载着庄玠,两个人不怕死地上了高速。
从城区到庄玠妈妈的研究所,要跑足足三百公里,四月头的夜风经不得吹,庄玠抓着蒋危的腰,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几乎僵成一座冰雕。
庄玠的妈妈是在实验室出事的。
军方出动了直升机,直接从解放军医院接来好几个专家,就在研究所自带的手术室手术。庄家一家人等在门外,老爷子沉默着,背脊紧绷,眉头紧锁,一双苍老的眼睛血丝密布。
再精湛的医术也不能逾越科技的鸿沟,十五岁那年,庄玠没有了妈妈。
庄玠妈妈参与的是保密研究,国一级密保等级,507所从研究员到实验品,都没有姓名,只有一串冰冷的代号。
没有生平,没有碑刻,连大规模的祭奠也不允许。
葬礼时只有两家去送了,庄玠站在人群里,嘴里咬着蒋家小二的手,憋着哭声,尖利的小虎牙深深扎进皮肉,把那只手咬得血肉模糊。
庄局长和妻子级别不一样,庄玠说,不能和爸爸葬在一起,他妈妈会孤独的。
蒋危想了想,有些犹豫。
他壮着胆子说,咱俩努力努力,死在一起,以后就能埋在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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