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强迫?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说了?”那位负责人笑了一下,一眼看穿了庄玠的心思,“庄玠同志,你是个警察,要对警服与国徽有最基本的忠诚。”
庄玠于是又不说话了。
负责人用笔杆轻敲着本子,有些不耐地等着答案,只要这个问题答不上来,就该给蒋危的严重违纪行为下定论了,然而庄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刹那间他深黑无比的瞳孔好像骤缩了一下。负责人霎时一愣,突然鬼使神差地握住笔,涂掉了已经写好的句子。
“就像这样。”庄玠微微笑了一下,放松身体靠进椅子里。
负责人恍然间醒悟,顿时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他反手甩开笔,腾地一下站起身,狠狠地将身后的椅子踢了出去。
“把他抓起来!”
“秦处……”程暃慌忙看向他领导。
“看着我干什么?!国安!国安的人呢……”纪委负责人用力拍着桌子,抓起对讲机吼叫:“快!电击棒!手铐!”
庄玠坐在原地,异常冷静地看着他,再没有任何动作。
第58章
蒋危没想到他再一次看见庄玠,是在国安的二级管控室里。
今天是他们“出狱”的大好日子,庄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即便嘴上不说,蒋危也能从他每天站在窗口眺望的时间里,察觉到他日渐焦虑的情绪,住在国安大院里,即便再清闲也是坐牢。
蒋危估摸着这次谈话完,姚清就该放人了,所以提前找家政去把他们的房子打扫了一下,两个人好长时间没回去住,家里到处都落灰。
又想着这阵子都吃的食堂,蒋危本来说订个米其林餐厅庆祝一下,转念一想,到外面庄玠不一定喜欢那种氛围,他也不愿意吃个饭还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堆规矩,就去订了个火锅外卖,打算开瓶茅台自己在家吃吃算了,吃完还方便睡觉。
等准备妥当,他才开上车去燕郊接人。
然而到了那边,还没等他开进院子,就看见墙外面站了很多武警,武装部的车停在门口,警报灯一闪一闪的。
蒋危感觉不对劲,把车头往楼前面的花坛边一扎,飞奔上去找人。
他们之前住的那个房间已经封了,姚主任也看不见人,蒋危在楼道里随便逮了个拿冲锋枪的武警,火急火燎地问:“人呢?这里面住的人哪儿去了?”
小武警摇摇头,不敢说话,一指身后办公室门上的牌子,示意他去找政治部问。
蒋危又出去找姚清,但整栋楼里全是武警,高压电网都打开了,他没找到一个国安的工作人员,最后在电梯里撞上了程昱。
程昱是从窗户看见他的车,特意下来找他的。
“怎么回事?”蒋危从来没有这么心慌。
程昱把纪委的谈话记录给他看,一手捏着鼻骨,有些心力交瘁地说:“就等你过来,本来下午我就跟我哥走了,你们的事,你自己看着解决吧。”
电梯里灯光亮得刺眼,蒋危拿着那沓纸,好半天才认清上面的字。
“我带你去见他。”程昱按了一个楼层。
国安的楼上有个二级管控室,上了各种先进设备,用来管控那些关不住的危险分子,国安的人今天都聚在门口,姚主任见蒋危来了,打了个招呼,就拿出电子卡帮他刷门。
那个房间很大,但是没放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桌子和硬板床,比起前两天他们住的那个轻奢套间,这更像一坐监牢。
庄玠一个人坐在床边,手脚都被铐着,白衬衣被汗水浸得湿透,灯光落在他头顶,一贯漆黑乌亮的头发泛着细细银光,在那样苍白又清冷的光线里,他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姚主任领蒋危进去,注意到他在看桌上的电警棍,低声道:“纪委的秦处用了一下,他没反抗,所以没继续用,只上了手铐。”
蒋危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猛地一揪,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们聊吧,抓紧时间,人等会儿就要送走了,他这样我们管不了,上面批了让507研究所接管。”
姚主任出去时带上了房门。
蒋危有些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四月里的天气,站在这浑身却发冷。
“你这是干什么?”
“那些东西是我自愿给你的,不管你拿去做什么,替你背着帮你隐瞒都是我自愿,你是觉得我傻了吗?我一个处级干部被你控制了一千一百二十天,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你要有那么大本事,还不从我身边跑,我能理解为你这是舍不得我吗,啊?”
回想起他看到的谈话记录,蒋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那是爱吗?是爱又为什么会残忍地从他身边离开?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要在谈话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你是不想跟我过,想躲我躲得远远的,才想出这个办法离开我吗?”
蒋危把椅子拖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去,慢慢把脸埋进粗粝的掌心,眉心刀锋一样的皱痕在手指间磨搓。
庄玠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轻轻开口。
“蒋危,你愿意坐牢吗?”
“老子不愿意。”蒋危皱着眉坚决地说,“枪是我开的,我听军令办事,杀了谁我都不在乎,我凭什么因为他赔上我十几二十年。”
庄玠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从前听他叹气,蒋危总能捕捉到失望、疲倦、厌烦的情绪,那是在长久的反抗之中,流露出一丝心神俱疲的软弱,这一次,他从庄玠的声音里只听出了纵容。
庄玠在对他的人生观妥协。
“你不愿意,我替你坐。”
“你什么意思?”蒋危心里突然一阵兵荒马乱,最怕这个决定仍然不是为了他。
他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一把抓住庄玠的手。
“你听着,老子这辈子没为谁低过头,我就是烂人,我弄死谁,我混账,那些我都没后悔过!你说我错了,我就认,你让我自首、免职,去秦城监狱蹲个十年八年,我都立马就去了!但你记着,我肯去自首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去他妈的党性人性,狗屁信仰,我蒋危这辈子只信你!你别用我的错惩罚你自个儿!”
蒋危用力之大,手铐在庄玠的手腕上硌出一道勒痕,庄玠却由他拽着没有躲。
“蒋危,我今天这么做,并不是要惩罚谁,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我不那么对纪委说,可能我们两个人都逃不过进去的命运。既然能一个人去,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冷静,眼里平淡无波,就像是在面对牢狱之灾,认真考虑谁留下来照顾西米露的问题。
蒋危很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始终认为,活着的人应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躺在八宝山公墓里的人是我的战友,我的同事,我的兄弟,在我开始新的人生之前,至少应该让他们瞑目。但我既不想让你为上级的错买单,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或许只有失去点什么,才能让我于心稍安。”
“我作为一个警察,我能说我的前二十五年,从未做过对不起这身警服的事,今天我对纪委撒了谎……”庄玠默了默,“就当是法理与公义之外,一次小小的任性吧。”
“我跟你的这三年,互相欺骗,互相隐瞒,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你对我的心是真的。”
庄玠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些留恋,紧接着摇了摇头。
“真心不该被利用,我不想再辜负你了。”
蒋危突然在这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等这个答案等了那么久,想庄玠明白他的心,想得到庄玠的回应,但真正听到这句话,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庄玠一直在期盼尘埃落定的一天,他从很早以前就在做关于未来旅游的计划,每个月都会存一小笔工资,等待这些事过去了,就去享受一个安逸的假期,他那么渴望,渴望自由,兜兜转转却回到了北京塔那个四四方方的金属楼。
他那么讨厌权力的任性,最后却用手里这一点点权力,任性了一把,他甚至可以控制纪委的谈话员写下对两个人都有利的证词,但仍然小心地把任性的范围局限在彼此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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