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慈捧着陶碗喝了一口热汤,对坐在身侧的薛照微说:“那是梧桐枝点燃的凤凰火,就算是在寒冷的雪原,也不会熄灭。”
薛照微这才把目光从跳动的篝火上收回:“……你和灵蛇族的人很熟悉?”
谢归慈“唔”了一声,“有一段渊源。”
“从没有听说过你来过北荒。”薛照微淡淡地道。谢归慈侧眼望过去,看见他被火光照映的半边脸,脸部线条流畅精致,眼睫垂着,半掩住乌黑的双瞳。谢归慈一时心里头分不清他是随口一说,还是存了心的试探。
“藏雪君从前也不关注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来过北荒?”谢归慈随口笑道。
“…………”薛照微去看他,谢归慈的视线还没有转开,一霎那之间四目相对,谢归慈愣了下,若无其事先一步避开他的眼神,去看围拢在篝火旁的灵蛇族人,圣女穆图兰雅披着一段软红的纱衣,边缘坠着一排金色的铃铛,和发梢上的金色装饰遥遥呼应,火光映出她和仙门世家中的女子不一样的绮艳的容貌,一个族中的小孩跑过来将冰雪、长蛇、野草还有灵力凝结的霜花编织成的花环挂在她脖子上。
——在植物难以存活的荒原冻土,这样以草编织成的花环是最崇高的赞颂。
谢归慈眼尾挑过一丝笑意,看着灵蛇一族的人围着篝火跳起一种舞蹈,口中用灵蛇一族的语言唱着古老晦涩又空灵的歌谣。
他眼底映着这一幕,说出口的话却是对着薛照微:“我来时途径天镜城,沈城主告诉我,藏雪君来北荒是为了追寻鹤月君的死因——”他调子拖得略有些长,混合着灵蛇一族的歌声和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如果是为了这样,藏雪君没有必要继续追查下去了。”
“为何?”薛照微低声问。他的声音是极好听的,但无论何时何地都像是将化未化的冰雪,冷得让人望而却步,只有在这样酷烈严寒的北荒大地上,他的声音才有了一点温度。
——他再冷,也是中原的雪。
谢归慈又饮下一口滚烫的热汤,才感到僵硬的躯干与四肢重新活络起来,他眯了眯眼睛,声音极轻。
“因为没有意义。”
“何况江灯年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谢归慈尾调掺杂了些不可名状的温柔,“藏雪君,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
“你这么说——”薛照微缓慢地吐词,漆黑胜似琉璃剔透的眼珠清楚倒映出谢归慈半张中原大家工笔难描难画的侧脸。
“是因为鹤月君根本就没有死吗?”
虽然是问句,但他神态莫名地笃定——他心中早已认定了结果。
谢归慈结结实实地惊讶了一下,他没有想过薛照微居然这么毫不遮掩的挑明,太过意外以至于谢归慈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这片刻的空白,好似恰恰佐证了薛照微的问句。
藏雪君唇边挑起一点真切的笑。
谢归慈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说辞来缓解困境,穆图兰雅突然从人群中离开,走到了他们面前,灵蛇部族圣女的到来让原本波澜乍起的氛围又恢复了心照不宣的风平浪静。
谢归慈这才注意到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另外一个花环,和她脖颈上挂着的不同,手中这个是用真正的鲜花、绿叶还有精巧打磨过的矿石、五彩的丝绦装点而成。
他并不认识那是什么花,一时好奇——原来北荒竟然也有花能够存活,念头尚未过去,就见穆图兰雅深深地俯下身,将花环带在了谢归慈的头上,一条长蛇安静地如手串套在她的腕骨上,嘶嘶吐着信子,注视着谢归慈。
穆图兰雅将手搭在胸口,垂下头,低声说:“感谢您为我们带来火焰。”
这一句话,为了表示诚意,她用的不是灵蛇部族的语言,而是反复练习过许久的中原通用语。
也因此,薛照微听得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摇摇欲坠x
第31章 黄粱阙03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收到花环、因为手里端着盛满汤的碗来不及闪避而被套了个猝不及防的谢归慈自然而然地顺手把碗塞到薛照微手上, 才去摸花环上的叶子。
——居然是真的,而不是灵力凝结出来的。
在根本没有植物的北荒冻土上,这样一枚能够在冰雪中自然保持盛开、颜色璀璨艳丽的花环, 价值远远比沈怀之的三百万灵石还要珍贵。
——因为是生机、是希望。
穆图兰雅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得也高兴起来:“是族中的孩子从大荒的另一边带回来的花,族中的祭祀用精心挑选的彩色丝线和漂亮的石头装点它们, 花环也是孩子们编成的——所有人都十分感谢您为我们带来了火焰。”
“带来了漫长冰冷的长夜中的温暖与光芒。”
谢归慈的指腹轻轻抚过叶片,仍旧能从叶片边缘感受到荒芜之地的寒意。在北荒找到一朵花, 并且将它带回灵蛇族, 需要的心血可想而知。
“兰雅,你们已经为我找到了剑,而且……火焰并不是我找到的, 我只是代为转交。”
他用灵蛇族的语言回答。
皮肤和冰雪一样白的圣女笑起来, 像是北荒里开出来的花枝:“但是确实是您将火焰带给了我们, 愿缇塔兰女神在上,永远保佑您。”
缇塔兰是灵蛇族传说中的女神、先祖和庇护者, 她人首蛇身,不老不死。
以女□□义献上祝福, 是灵蛇族最高的诚意。
圣女说完这些话, 一个年轻的灵蛇族男子就着急地将她叫走了,族内驯养的蛇忽然开始躁动不安, 只有圣女才有能力驯服它们。
谢归慈这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一个薛照微, 不由得看过去,却见藏雪君垂眼端详着被谢归慈强行塞过来的瓷碗,神情沉静而冷淡, 不知在想什么。
感知到谢归慈的目光, 薛照微略松开了手指, 将碗递还给他。散发着油脂香气的乳白浓汤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
薛照微什么都没有说。
这位名动天下、修为深不可测,心思也深不可测的藏雪君,避开了谢归慈投过来的视线。
……像是不敢触及什么似的。
谢归慈挑了挑眉梢,诧异于薛照微好像忘记了穆图兰雅过来前询问的话。不过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毕竟要顷刻间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也不容易。
于是他也很自然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半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们绕着篝火跳起一种迎面向天空的舞蹈。
金色的铃铛在跳动的赤红火焰里叮叮当当作响,透明的屏障之外,风雪凛冽,掩盖一切。
………………
相比冰冷荒凉的北荒极地,西洲却繁花似锦。慕蘅来数年未曾归家,被他亲娘卫夫人强行抱头痛哭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抹掉眼泪。
“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没有没有。”慕蘅来连连否认,好不容易安抚了他娘,才得以喘息去见自己的大哥和好友相沉玉。扶风派和西洲城地势上挨得极近,两人出身的家族门派都是仙门里赫赫有名的势力,交情延续数十代,一来二去,相沉玉和慕蘅来也早早相识,关系颇好。
相沉玉不着痕迹打量他一番,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才定了定问:“你在北荒秘境里遇到什么事了?竟然耽误了这么久?”
慕蘅来便把在天镜城发生的事端删其繁精其要说了一番,着重突出他多么可怜沈怀之多么卑鄙无耻。听得相沉玉按住额头:“……你打不过便硬闯别人的地盘,落得什么下场,也怪不了旁人。”
慕蘅来气呼呼地看他。
“天镜城的城主知道你真实身份吗?”
“他肯定不知道。”慕蘅来得意地扬了扬下颌,扬开一把从西洲市面上两块灵石淘回来的山水画折扇,灵力绘就的笔触上,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晨光隐约浮动,马上金光万丈便要跃出,“我当时留了一手,没报真名,告诉他的家族来历也是假的。偌大个中原,百家仙门,难道他还找得到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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