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祁九在第二天竟然又在窗外看见了他。
第三天、第四天,对方每次都在原地,穿着得体,站直端正,在垃圾箱旁边,一站就是一天。
他不喜欢往上看,视线总是下垂三十度落地,对着脚尖,好像在数地上经过的蚂蚁。
有时候下雨,就撑着祁九那把明黄色的伞。
祁九不知道他在等谁,但是在第五天走前,过去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
谁知对方见到他时又恢复警惕状态,眼神在他身上流连,然后头埋向地面,一副谦卑到地里去的样子。
祁九记得,那也是一个下雨天。
水气混着泥土的臭味,段小雨拿着伞,舍不得放在垃圾箱上,不愿意搁进泥土里,于是兜兜转转,又递回到祁九的手中。
紧接着他跪下,给祁九连磕了几个头。
砰砰。
掀起的水花,把祁九的裤脚都湿透。
祁九那里见过这种阵仗,慌乱地扶他起来。
那把精致的伞落在地面,还是被弄脏了。
段小雨的额发都被泥潭污水搞湿,全身湿透了,狼狈又肮脏。
他哽咽着说,自己弟弟要没了,能不能帮帮他。
他还说大恩无以为报,但祁九愿意,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和弟弟都会来给他当牛做马。
这倒是不必,祁九说,终还是抵不过心软,告诉他:
“如果你需要,可以来我这做助理,我试着和筱筱哥说一下,刚好我也还差一个助理。”
于是他力排众议,说服了极力反驳的杨筱,不管谣言四起,将段小雨带进了自己的团队。
起初他们相处得很融洽,段小雨是个专业素质过硬的助理,早就能在高压的环境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能轻松将祁九照顾得面面俱到。
加上祁九比他上一个艺人好太多,不会挑刺、不会发脾气、不会突然就给他一顿臭骂。
他对段小雨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娱乐圈工作。
段小雨回答得也直接,说因为这边有很多人傻钱多的笨蛋,搞钱比其他地方容易。
祁九便笑了。
因为他作为人傻钱倒不是很多的笨蛋一员,正提着大袋小袋,准备去看他患病的弟弟。
在某一个深秋午后,祁九与他一起去了医院。
弟弟恢复得不算好,但精神气很足,头发掉得光光的,戴了一顶毛线帽,正在嘴里滋儿哇乱叫地玩祁九以前送的大黄蜂。
祁九那一次还带了一个新的威震天,很配合地挨打,也同样在配一些幼稚的音效。
段小雨靠在病房门口看着他们玩,唇间勾着笑,觉得自己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在透露着喜悦。
真好。
他会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我很幸福。
有时候段小雨会觉得,他喜欢上祁九,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没有太多过错,只是在雏鸟效应下很倾向于帮助过他的人,加上祁九又过于温暖,像一个小太阳一样,轻而易举地让他动了心。
有时候段小雨会很清醒,明白他不是祁九的偏心,祁九对所有人都很好,都体贴又温柔。
但是很快卑劣的求胜心又会涌上头来,篡改他的想法。
他会想,自己肯定是更特殊的一个,祁九又不是菩萨,他才不会轻而易举就给别人一万块钱,不会随随便便地要给给别人工作的机会,更不会毅然决然地要去看别人得了绝症的弟弟。
他肯定是对我有更多的想法,把我看得很重要,所以才会做这些事情。
段小雨这么想着,自卑又自信。
他一边兀自将祁九奉为自己的救赎,一边自顾自地,把自己当成了祁九的特例。
我在他眼里,一定是特殊的。
段小雨就这么打响如意算盘,毫无根据地对未来进行幻想。
他想着,自己的弟弟一定能治好,祁九这么优秀也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
但他不在意,他选择默默付出,一直陪伴在祁九身边,这样在等到祁九回头的那一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
到时候祁九会感动,会在浮躁的娱乐圈中见识谁是真正爱他的人,会心满意足地和自己在一起。
…… 段小雨算错了。
他从根源就算错了,祁九从没有回头过。
祁九一直在往前赶,也不知道在朝向哪里,就是很努力,明明不是个演员却一直在上表演课,明明从不追星,却总是喜欢用小号刷着一位男演员最新消息。
段小雨认识这个男演员,两年前闹出大瓜,然后逃到国外发展,近期又有回国的趋势。
本着和祁九建立友好话题的原则,他主动夸了夸照片里的晏时清。
都是千篇一律的赞赏,长得好看、演得戏好一类,但祁九却明显地高兴起来。
他明明看起来很开心,但段小雨敏锐地察觉他的笑容里有一丝失落,却还是强撑着欢喜继续说:“再夸一点。”
段小雨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
且当他留意到这个事情之后,晏时清的存在感就骤地多了起来。
他发现祁九其实很经常地会刷晏时清的消息,他有一个小号,用着晏时清的头像,转发晏时清的最新动态,扎进晏时清的粉丝群里,披着层马甲看别人聊瓜。
段小雨不明白,他不知道祁九是单纯喜欢这一款,还是这个人于他而言有特别的意义。
但是他查不到,网上一干二净,根本没有把 “晏时清” 和“祁九”这两个名词放在一起出现的任何内容。
于是段小雨开始紧张。
他担心祁九是真真正正地喜欢晏时清,对晏时清有不一样的情感,那他是完全比不上的。
因为晏时清比他高、比他英俊、有远超于他的外貌和能力——
最重要的是,晏时清是个 Alpha。
那是个 alpha,祁九喜欢 alpha,他永远不会是 alpha,他从出生就输了。
段小雨并不是没想过去植入腺体,但是植入腺体的手术费用太高,成功率太低,他还有个弟弟,他赌不起。
于是他只能带着酸涩的情意,咬牙切齿地跟在祁九身边。
看他依然对别人好,依然对晏时清充满憧憬,依然不可能属于自己。
段小雨是在某一天去接祁九去表演课时,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小丑的。
那天杨筱有事,只好托付给段小雨,让他去接祁九。
段小雨怀着激动的心情,还抱着一束花,头一回来到祁九的家里,忐忑又放肆,用眼神四处打量。
他贪婪地观察祁九的每一处空间,想找到所有能证实这个人是独居且单身的表现,视线却第一瞬间就落在了沙发角落的相框上。
他本来不该看的,但他控制不住,那张照片像旋涡一样,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是祁九和晏时清,比现在稚嫩得多,但依然能分辨得清楚样貌。
两个人都带着米奇的老鼠装饰,看向镜头时有些害羞别扭,但眼里的情意能轻松地辨别出来。
段小雨突然就明白了。
祁九在一旁装花,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动作一僵,然后快步去把相框收起来。
他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晚上老下雨,我就... 拿过来看看,你当没看见。”
这话里完全没有逻辑,“拿过来” 是指从哪里过来?和下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沙发上?
段小雨完全没办法思考,他又开始以浮夸的姿势对着地面,脖子像折断一样,瞳孔剧烈地摇曳着,已经在失智的边缘游走。
他羞耻又愤怒,回忆自己还异想天开,觉得自己默默付出终有回报,能顺理成章地站在祁九身边。
他脸涨得通红,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想把这可笑的念头抽走。
他从来就站不到那个位置,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他永远成为不了那么璀璨的人。
——他甚至在根源上就不可能走进祁九。
段小雨的名字里就有祁九不喜欢的事物,他没钱没势,他甚至从出生那刻就不可能,他是个 beta。
祁九被他吓到,匆忙拉住了他的手想阻止他,谁知却被段小雨反借了力,被拉入对方的怀里,错愕之中被印上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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