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施展所有的奇术,澎湃又充沛的奇术能量在这副完美的躯壳里以他的意志自由支配。
他不再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支撑着他。
林雨行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纱布,他想起这一天了。
这是新历1982年的初夏,高考分数公布,他全省第一,他报了燕京大学的天文系,却被父亲改了志愿,让他子承父业去读考古系。
这天就是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日子——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他记得大概晚饭之前,通知书就会被邮差从市里带到他们镇上,告诉全镇这里出了两个燕京大学的天之骄子。
一个是他,一个是班花吴文娟,天天追在他后面吵着要跟他一起去北平。
林雨行一圈一圈解开了纱布,一道足有一公分深的伤口横亘在他的腕间,伤口已经被仔细地消了毒上了药,却还在往外冒血,看上去鲜红刺目,还有不可忽视的疼痛从断开的皮肤深处传来,他皱了皱眉,他没想过习惯了满身重伤的自己竟然连这么小的伤都会觉得疼。
他一个治疗术点在手腕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他摸了摸下巴,目前看来,他的奇术毫无阻碍,甚至可以说,他回到了全盛时期,还有一具他梦寐以求的躯壳。
他扔掉了手中的纱布,他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吴文娟给他绑的,不知贤人会不会吃醋,他心中没来由地想笑——这是他偷偷报名了英伦星国主办的赫尔梅亚沙漠远征队之后,他借了一本材料学的书想照本做些武器防身,这天早上,他的匕首做好了,他在试匕首的时候不小心被钢片划开了手腕,鲜血一瞬间喷涌而出。
他当时没觉得疼,反而有一种莫名快感,好像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同时冲破了沉默的枷锁,在晨曦中重见天日。
他望着自己险些被切断的手腕,望了好久,好像那是一张绝世的艺术画,他唇边浮现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又疯狂又美丽。
然后他就听到了吴文娟在喊他,今天是录取通知书下发的日子,班花早早地就跑到他家来,还带了一篮子水果,想和他一起紧张又期待地盼望来自北平的通知书。
然后果篮就打翻在地上,小姑娘尖叫起来。
父母被惊动,冲出门就看到他站在血泊里的一幕,两个大人都慌了,以为他要寻短见,母亲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父亲就在院子里骂他,骂他的书白读了,有一肚子的学问却连人都不想做。
那时他才开始觉得疼。
但他什么都没辩驳,也不想听三个人的吵吵嚷嚷,过多的失血让他一阵晕眩,于是他冷着脸就回了阁楼睡觉,一觉就睡到傍晚。
“贤人……”
他的齿缝间念出了一个名字。
初夏黄昏的床榻虽然暖和,却远远比不上年轻阴阳师的胸怀。
他和贤人搞在一起之后,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从男人精壮的臂弯里醒来。
他已经开始想他了。
他现在还清楚记得贤人的嘴唇,贤人的手指,贤人的法器。
记得贤人右手中指和食指的骨节,记得贤人指腹的力度,记得指尖避开薄茧的最好的部位,记得他送贤人的手工戒指被贤人拿来对他干坏事。
记得他最多只有三天时间破解镜中界。
记得他看过的古代文献里,镜中界的解法就是找到镜子的缺口,然后从中解脱,可每个人的期待之地都各不相同,缺口也会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形状,可能是一扇门,可能是一艘船,可能是一个电话,可能是一首歌,并且镜子的核心意志就是进入者本身的映照,他越厉害,镜子也越厉害。
为了把进入者汲取为自己的能量,镜子会用尽一切办法掩藏它的缺口。
以他的智计能想到的办法,镜子全都知道。
林雨行抿着唇,心里飞快盘算着,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他的期待已久之地……竟是这一天?
他不记得这一天有什么好期待的,他心中疑惑,他以为镜子计算出的渴望已久之地,至少也是京都故梦那个级别的——他现在已经不会抗拒贤人那么对待他了,甚至还能熟练地迎合回去,可从虫洞回来之后,他再也没拥有过在谢长春小木屋里的那样美好的梦境。
林雨行走到衣箱之前将它打开,他闻到了肥皂粉被太阳晒过后的香气,镜中界确实真实到不可思议,任何微小的细节都没有放过——他学生时代的衣物被整齐地叠放在箱子里,他笑了一下,怀念地拂过箱中衣物,然后拿出一套长袖长裤穿在了身上。
穿衣服的时候他就在想,镜子是不是搞错了,这明明是贤人期待已久之地才对,他这么年轻又完好的、垃圾贤人绝对想狠狠抱他的躯壳……
当林雨行从三楼下到一楼的时候,他还在想念贤人的手指。
他自己的手太瘦了,他抬起手对着阳光看了看,这是一双少年的手,白皙又细长,他不喜欢,他喜欢贤人那样的,随便伸出两根手指就可以让他拥有三千字都写不完的省略内容。
一楼没有人,父母都不在家,班花也不在,只有果篮还放在桌上,印证了他对于时间的判断。
墙上挂钟指着下午4:52,他习惯性地想摸出怀表对时间,然后他发现储物空间并没有得到同步,来到镜中界的,只有他自己。
故梦也不在身边。
不过他现在拥有全盛的身体,去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不再需要借助外力外物,他空手就可以去神来边境把巴奥岛倒过来。
这么想着,他就徒手划开了一道空间裂隙,裂隙通往西北雪山深处,他记得解虚怀的衣冠冢和意志都在那里,那个老东西应该可以帮他,他想,好歹是先师,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传人被镜子吃掉——如果镜中界贯彻了绝对的真实,那这就是他想出来的第一个对付镜子的办法。
用真实对付真实。
他无法打败自己,但老东西可以打败他,毕竟前朝第一智者,他输给了老东西,那镜子也会输给他。
就在他要踏入空间裂隙的时候,院子门打开了,他听到自行车停靠的声音。
“微生,今天晚饭吃羊肉火锅哦。”
“你同学回去了吗?微生,你怎么不留他吃晚饭?”
父母回家了,林雨行迟疑了一下,然后抬脚走了出去。
多年阔别,他还是很想见见他的养父母的。
可是……
从院子里披着夕照走进门的父母,是他从未见过的两个人。
父亲的个子很高,眉眼深邃英挺,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戴着知识分子的眼镜,形容俊美潇洒,又带着一身的书卷气。
他正提着两袋火锅食材往厨房走去。
母亲跟在他身后。
林雨行一眼就看到了母亲那双含笑熠熠的……杏眼。
和他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
他竟有一瞬间的失语。
母亲看上去特别年轻,眉眼之间还带着小姑娘的狡黠和娇憨,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林雨行发誓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不着脂粉,不曾化妆,却如降临凡间的仙子,披着一身霞衣,正在温柔又慈爱地向他望来。
母亲身上穿着和父亲一样的工服,看上去像是某个研究所的统一制服,半挽着袖子,露出一截不加修饰的小臂,要说身上唯一时髦的地方,大概是那个年代流行的长发小卷,轻轻洒洒地落在肩头。
他看着自己的「父母」,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压制心中的震惊与悸动,他们两个一直在讲话,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没发现指甲早已把掌心掐出了血,他就那么的站在楼梯口,看着落日的辉光里,父母的面孔,父母的笑,父母的日常下厨,他不知要怎么做才能永远地把这一幕记在心里,他紧紧地咬着牙,连眼眶发热都没觉察。
“给你同学打个电话啊。”直到他终于听到母亲在笑骂他:“真是的,又说是好朋友,又天天吵架,都要读大学了就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啦,快把人家叫来一起吃晚饭吧,录取通知书也要来了,你不是说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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