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复仇这条路的时候,他就该有泯灭良知,不择手段,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成为一个卑鄙无耻小人的觉悟,可此刻成功在即,他却仍然在犹豫。
赵邺问他原因,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一个人的感激愧疚之情可以压倒这三十二条人命的恨意吗?那真的只是感激和愧疚吗?
直到赵邺突然问出那句话,就仿佛在猝不及防下扯掉了他一直用来遮掩逃避,不敢面对的一层布。
他爱上柏空了吗?
不,当然不,爱上一个男人太过离经叛道,与楚逸尘过往所受的所有礼教观念相悖,他若是如此荒唐行事,世人如何看他?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如何看他?泉下有知的父母又如何看他?
他不爱柏空,并非柏空不好,而仅仅是,他不能爱上一个男人。
是了,他不爱他,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这样犹豫呢?他的恨意就该是压倒一切的。
楚逸尘想的入神,连柏空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发现,直到柏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骤然惊醒般的回过神。
“怎么了?”柏空不解地问,他一回来就看到楚逸尘魂不守舍地呆坐着。
“没什……”楚逸尘想含糊过去,可又突然想到他不是刚刚下定决心了吗?
不能再拖了,离中秋还有五天,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不然赵邺也不会直接来找他,他必须今晚就做出决断。
所以,楚逸尘口风一转,有些严肃地说:“柏空,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柏空愣了一下,楚逸尘每回一严肃他都不自觉会心虚,生怕自己是不是哪里没藏好,露出了毛爪子,尤其前不久他刚被楚逸尘看过毛脸。
因此“哦”了一声后,他忐忐忑忑地坐到了桌上,跟楚逸尘正对着。
楚逸尘深吸口气,将中秋宴上由柏空动手刺杀
伍胜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随后问:“你愿意去吗?”
他知道他应该盼着柏空答应,柏空答应了,他的报仇便成功在望了,可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里那不可见光的地方想的却是,柏空不答应就好了,那他就不用如此纠结了,并非他不愿意舍弃一切为父母亲眷们报仇,也并非他报仇的执念不够强烈,而仅仅是柏空不愿意,他总不好强迫对方。
可柏空答应了。
“好。”
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他都没细想,随口就答应了,甚至还露出了一种“什么啊原来就是这种事”的放松神情。
“会很危险。”楚逸尘忍不住说,“伍胜武艺高强,伍锋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而且宴会上还布满了守卫,虽然会有细雨楼的人支援你,但他们想突破守卫闯进来需要时间,很可能赶不及。”
他没有半点隐藏,将此事的危险性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但柏空听完后还是轻描淡写的,只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可能会死的!”楚逸尘第三次开口,他语气激动,说话时双手紧抓着桌沿,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柏空被他这么大的反应搞懵了一瞬,片刻后才想起来说:“没关系,那不是你一直想复仇的仇人吗?我会帮你报仇的。”
他这番话让楚逸尘彻底哑口无言了,是了,那当然是他一直想复仇的仇人,柏空都知道他有多渴望复仇,他现在这样到底是在做什么?他难道是想让柏空放弃吗?
他怎么能这样想?他对得起惨死的父母,对得起楚家三十二口人吗?
楚逸尘不说话了,他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呆呆愣愣的,对着烛火发呆,像一具行尸走肉。
晚些时候,赵邺派人来问结果,楚逸尘还是那么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问他一句话,他要愣上许久才想起来回复,而在他给出对方结果前,柏空已经先给了答复,他同意了这个计划。
赵邺的人面露喜色离去,楚逸尘于是继续发呆,今夜如此,明后几天依然。
柏空愿意出手,那么这个计划也就不需要楚逸尘再如何配合了,这几天赵邺忙着准备刺杀,也没再找过他,他就像一抹游魂一样,整日整日地飘荡。
五天一晃已经过去了四天,明夜就是计划实行的日子,白天的时候,楚逸尘正像前几天一样独自坐在屋内发呆,突然听到房门口传来说话声。
“这什么味?”黄管事掩着鼻子嫌弃,“怎么这么苦?”
他一路过就被这味道劈头盖脸地一冲,光是闻着味都感觉到了苦意。
“是药啊,药当然苦了。”云墨端着新熬好的药,不敢直接跟黄管事呛声,小小声地答说。
“怎么,你家公子又病了?”黄管事说着往打开的屋门睨了一眼,就见到魂不守舍坐在窗边的楚逸尘,确实一副生病的模样。
“没有。”云墨说,“我家公子没生病,就是入秋了,天气转凉,柏大人怕公子生病,买了点补药让我熬给公子喝。”
关于柏空和楚逸尘的关系,云墨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两人看似很亲密,天天睡在一起,柏空也对楚逸尘很关心,因为上回病过一次,所以他特别担心楚逸尘再生病,为此还专门买了药。
这种体贴也只有丈夫对妻子能做到吧,可据云墨所知,自家公子并不喜欢男人,两人也一直没有夫妻之实,他自然不能管柏空叫姑爷,所以就按官职喊柏大人。
“这小子还真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痴情种。”黄管事被云墨这话勾起了回忆,虽然他不喜欢柏空,但也不得不感叹,“一大早还下着大雨就去帮你家公子买药,每天夜里还偷偷从外面翻窗户跑回来照顾他,你家公子不知道撞上什么大运遇到这么个傻小子。”
楚逸尘虽然在发呆,但
也不是完全听不见外界声响的,黄管事的话飘进他的耳缝,唤回了他的一点神智。
下着大雨就去为他买药,这事他知道,云墨跟他说过,可柏空夜里偷偷从窗户翻回来照顾他,他却是第一次听到。
云墨也是第一次听到,他问道:“什么夜里偷偷翻回来?那段时间柏大人不是在城外训练吗?”
黄管事哼笑一声:“那小子手脚倒是放得轻,但谁叫我夜里起夜正好撞见了,他几乎天天都跑回来,不是我说,他这么玩忽职守,难怪明明有伍二公子的关系,那么久了却还只是个百户。”
“柏大人已经升职了,现在是卫镇抚使了!”云墨反驳了一句。
“那也就是从四品。”黄管事轻蔑道,他虽然自己没有官职,但教坊司接待的达官贵人多了,从四品的官他还真看不上。
“一个男人,就该把心思放到建功立业上,整天儿女情长的,能有什么大成就?”黄管事说教一番后,摇头晃脑地走了。
云墨气鼓鼓地进了屋,他把药碗放到桌上,想喊楚逸尘喝药,却听楚逸尘喃喃念着:“那些夜里,果然是他……”
他一开始就觉得照顾他的应该是柏空,只是城内城外往返几十里路,柏空天天这么来回跑,哪里受得了,再加上他醒来时看到的是赵邺,赵邺又说了那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他方才觉得或许是赵邺。
但他心里也一直对这个猜测有疑虑,只是他也一直没有再验证,到此刻方才知道真相。
“什么夜里?”云墨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楚逸尘在说什么,“之前公子生病的时候,柏大人真的每夜都偷偷跑回来的吗?我睡得太死了,都不知道。”
没等楚逸尘回答,他又自顾自不忿道:“儿女情长又怎么了,柏大人对公子好,又不妨碍他升官,建功立业靠的是本事,柏大人的本事就很厉害,武功那么高强,还……”
云墨卡了一下,他原本想说机智聪明,但想了想,这两个词好像不太能跟柏空联系到一起,那柏空还有什么优点呢?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更扯不上了。
他卡壳许久后,终于蹦出来一句:“还嗅觉灵敏!”
说到这个,云墨就不由满脸新奇地跟楚逸尘讲起早上的事:“公子,柏大人的嗅觉真的好厉害,我早上熬药时不小心把两包药混在了一起,他一下就闻出不对了,明明闻着都是苦味,他怎么辨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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