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他们的摔落位置,大抵是被两个巨大邪物碰撞震晕,带着符行川的保护罩摔落地面。
……但人数不对。
除了早已脱队的钟成说,他们的队伍又少了两个人。
李念不动声色地举起注射器。
任吉莹是第一个被弄醒的,她刚睁开眼,就看到了李教授湿漉漉的脸。镇长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把一声惊叫憋在了嗓子眼里。
任吉莹狼狈地爬起身,转动头颅,目光急切地扫过剩下的昏迷者。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应该和你们在一起吗?”
这位新镇长吞了口唾沫,她的额头带着层薄汗,发丝乱七八糟地粘在皮肤上。
“……戚辛人呢?”
李念继续向自己人注射药剂:“刚才她还在,就在你身边。也许她落到了——”
他还没说完,便被嘴唇哆嗦的任吉莹打断。
“我身边?”
任吉莹脸色青白,双眼微微睁大。
“我身边是有个姑娘。小西服挽发髻……可那不是你们的人吗?”
“戚辛四十多岁了,挺胖,近视眼,烫了卷发。早上你们要去矿山,我先去上班,留她跟你们交接。”
她颤抖着说道。
“你们刚才说的,到底是谁?”
符行川眉头一跳。
地底汇合后,项江简单报告过。他们醒来时,戚辛就在民宿里等待他们,任吉莹独自去上班。她们并未在同一时间出现过。
地底蚁穴,见到那么多怪异画面,那姑娘一直很冷静——那已经不是胆大能形容的程度,她的平静比起“勇敢”或“迟钝”,更像“漠不关心”。
可她是偏科学岗,身上没有带凶煞之力或煞气,并且对他们毫无敌意。符行川在混沌中战斗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她就像一个游离于世的观察者。
先前情况紧急,符行川当她性格古怪。如今回头咂摸,那些表现全变了味。
“戚辛”到底是谁?
或者说,是什么?
最终,符部长没有回答任吉莹焦急的问题。他只是抬起头,望向雾气遮掩的天空。
黄昏的红光消失了,雾气彼方是比夜色还要暗沉的黑。浓雾中多了些什么,那股触感冰冷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环境明明比方才平静许多,这份平静在此时却显得尤为可怖。
“郝文策,报告煞气指数。”
符行川咳嗽着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的灰尘。
“李念,你和我……”说到这,他顿了顿,“你和项江留在这,保证其余人的安全。”
李教授收起空注射器:“你一个人?”
他这句话比起质疑,更像一个单纯的疑问。
“嗯。”听着耳机里那一串令人恐惧的读数数值,符行川抹了把脸上的尘土。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只剩凝重。
李念知道这表情代表着什么——这意味着符行川对当下状况非常不确定,并且这状况足以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
“我知道了。”李念点点头,“保持联系,快去快回。”
符行川没有回答他。
这位第一鬼将往嘴里丢了颗药丸,腾空而起。
……
环形线附近,钟成说利落地爬上列车顶部。他刚要抬头,某个软绵绵的东西从天而降,噗叽落到他身边。
殷刃从黄粱上滑下。红布之下,他板着脸,冲黄粱做了个手势:“收。”
黄粱忙不迭地缩成弹珠大小,老老实实被殷刃塞进口袋。下一秒,重重叠叠的防护罩在两人身边展开,无数符文飘散排布,几乎化身两位人形行星的“土星环”。
钟成说一眼认出恋人:“殷刃。”
殷刃:“两分钟,别跟我说话。”
“哦。”
殷刃静默几秒,只觉得这人八成理解不了自己的弦外之音,只好悻悻补充:“我生气,生你的气。”
果然,钟成说一脸疑惑加惊讶,和他想象的一样气人。
而且疑惑之下,此人甚至真的没有说话,气人程度超级加倍。
……不过这不是初尝拌嘴的时候。
层层红布封印下,殷刃伸出手指,朝环形线中心一指。
两人面前,空中陡然旋起漩涡。雾气被聚成一个个水珠,哗啦啦落向地面。浓雾像是被挖除了一块,其间的景色格外清晰。
清晰到令人不快。
天空中搅出黑色的漩涡,而漩涡之下,漂浮着“窥视感”的来源。
戚辛漂浮在半空中。
那人仍是他们初见她时的模样,身上穿着有点不合身的工作西服,脚上的廉价皮面鞋一尘不染。几缕发丝飘过她苍白的脸,被她唇边的黑血黏住。
戚辛静静地注视着两人。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箍着一团黑红的事物。
那是条脏兮兮的红毯,已然被黑血浸满。毯子边缘散落着腐败浮肿的怪肢,粘稠的污血正顺着那些毫无生气的怪肢流淌。
钟成说瞳孔骤然缩小——那毯子里的身体,本不该那样瘦小。
在那肮脏红毯的边缘,露出小半破败的肉身。
当着他们的面,“戚辛”毫不在意地垂下头,咬上那鲜血淋漓的肉身边缘。她的嘴巴张到不似人类大小,一口便咬掉了半个头颅大小的肉块。
就像那不是一具曾属于人类的身体,而是一块充满空气的血腥棉花糖。
非人的眼神,前倾的身体。尽管面前两个对象的年龄和性别完全对不上,钟成说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某幅阴暗的油画。
农神食子,气氛大概如此。
与他们相处时,戚辛的眼神总是很平淡。如今平淡被撕破,内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与冷漠。
殷刃脚腕上的骨铃疯狂作响。一道又一道防御环绕两人周身,漆黑的长发滑过柔软翅膀,在红布边缘蓄势待发。
他死死盯住漂浮的戚辛。
活了千年之久,他从未感受过这么恐怖的压迫感。如果说“窥视感”只是一块砸来的山石,他们现在正面对着巍峨山岳。
更可怖的是,尽管戚辛身周煞气浓稠,几欲沸腾,她身上却没有漏出半点类似于凶煞之力的东西——仅剩的凶煞之力残余,无疑来自于她的食物。
这个世界上,存在这种“东西”吗?
当初狗东西口中的“弱者”,如今看来真的是分毫不差。殷刃在心中苦笑——怪不得那家伙一直在装死,换了他是狗东西,在身边发现这么个存在,必定也会用尽一切手段自保。
不说他还没有得到凶煞的全部力量,哪怕他能将那些力量运用自如,也不是面前东西的对手。
他于戚辛,无异于婴儿于壮汉。虽然不是天堑般无法逾越的差距,但足以令人绝望。
他们甚至无法逃跑——这个力量差下,把后背亮给对方,只会死得更快。
那具属于女性的纤瘦身体里,散发出独属于上位者的震慑气息。她未必刻意如此,但警惕早已存在于弱势一方的本能之中。
殷刃下意识将钟成说拦在身后,红布遮掩了他的汗水,使得他看起来还算镇定。
空气近乎凝固。
戚辛并未出手,她当着他们的面,吞噬着这座镇子曾经的“保护者”。戚辛的双眼明明注视着老镇长的残骸,那股强烈的窥视感却一刻未停。
她吃得不紧不慢,相当认真。
半分钟不到,染满污血的红毯从空中飘落,只是它还没能落地,就骤然消失在半空,不留一丝痕迹。
如同被恶果碰触到那般。
用完“餐点”,她终于直起腰。戚辛目光追随着列车顶部的两人,抬起满是污血的右手拇指,缓慢地抹过嘴唇。
“你们看见了。”
她满口黑血,平静地叙述。
紧接着她打了个响指,列车应声而停。戚辛伸出手,指向钟成说与殷刃。
“嗖!”
感受到杀气的瞬间,殷刃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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