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出现这样的盛景,还是谢春山被长屿老祖一剑穿透灵府,废去全部功法的时候。
谢春山没死,众人心知肚明。
是因为长屿老祖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徒弟一个教训。
毕竟谢春山是谁?
是归云仙府数千年来,唯一有机会飞升成仙的天纵奇才。
长屿老祖绝对不舍得毁了这样一个天才。
所以选择了小惩大诫,将谢春山废了丢到人间去,感受一下人世间的悲苦。
虽然不明白谢春山与长屿老祖之间到底因为什么事情闹到这般地步。
可今天谢春山忽然回来,招呼都不打来了洗心池。
吃瓜群众表示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长屿老祖飞升绕到众人前面,暮光森冷的盯着洗心池旁那个雪衣涤尘的道君。
谢春山身上穿的单薄。
洗心池上不停翻涌上来的寒雾熏染着他脸上如瓷如玉的肌肤。
他一言不发,携霜沾雪,身姿笔挺站在池水边,望着碧波荡漾的池面。
终是长屿老祖先开了口:“一入洗心池,虽可知前尘往事,但你对那场洪水执念如此之深,你若入了洗心池,会死无葬身之地。”
长屿老祖道行高深,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如洪钟一般穿透山崖,震荡在所有人的心头。
“大道无情,凡修仙者,不该念念不忘,自寻死路。”
“我心中有惑,则道心阻碍。”
这句话当初长屿老祖将谢春山从凡间寻回来的时候,谢春山也曾这么对长屿说过。
后来……
后来长屿老祖便罚他在思过涯待了百年。
百年之后,谢春山依旧执念于此。
这才有了后来的仙骨尽碎,灵府破裂之苦。
此时,众弟子看到谢春山又提了这句话,一个一个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
长屿老祖上一次还没有能原谅大师兄,大师兄又来了这一出。
果然,长屿老祖话里虽然听不出多少震怒的语气,可威压却一重一重而来,重重叠叠直往谢春山而去。
在归云仙府,长屿老祖素来是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
千百年来,也就只有一个谢春山会忤逆他。
风将天上的云吹过,落在谢春山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春山岿然不动,长屿老祖的话如云过耳。
“我今入洗心池,只为一人。”
等到谢春山的话音落下,洗心池前方已失去了那个白衣道君的身影。
如同一片雪花坠入万丈深渊,那些深蓝色的湖水如同有生命一般,向上攀岩出灵力交织的手臂模样。
一层一层将落入洗心池中的人重重围困住。
每一层灵力凝结成的手臂攀上谢春山的衣服,便将那块衣服灼烧起来。
分明应该是蓝的深邃的湖水,此刻却在谢春山的周围燃起了像红莲业火一样的东西。
阴风过处,好似有万千怨灵在池中回旋着,哀嚎着,想要将进来的人拖向深渊的最深处。
万劫不复。
有点点光华从谢春山的身上散开,与那些肆意挥舞的鬼火融合在一起。
大家眼中肉眼可见的可以看到谢春山身上骨血一寸一寸被吞噬。
每沉入洗心池一分,身上的血肉便会消融一分。
而肢体之下,不过片刻工夫便已经成为森森白骨。
“……大师兄!”
谢长行在岸上徒劳呼喊,却有心无力。
池中的白衣道君轻轻阖上双目。
看见前世。
有许许多多曾经在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画面。
而那些画面所组成的光晕如同一幅幅画卷呈现在他面前,逐渐形成一个完整无缺的故事。
故事里却只有一个主角。
就是萧怀舟。
他回到了落雪的苍梧大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路过他,却不敢相救。
直到晨光微熹,那个身着青碧色衣衫的病弱少年,一边咳嗽一边踩着雨雪的泥泞,语气急切:“你没事吧?”
这是初遇。
他当时双目尽盲,也就没有能看见少年对他的一眼万年。
后来少年将他带回了府里,亲力亲为精心照料。
少年分明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在他面前却总是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喜好,生怕惹他不开心。
那时的院子安静的很,每日晨起就能听见少年叮嘱下人,不要扰了道君清静。
每晚的月色虽然看不见,可伴着月华升起的,总是远处八角亭下悠扬婉转的月琴声。
谢春山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于归云仙府的冷清。
他见过少年责备下人,却不如传言之中那般嚣张跋扈,反而恩威并施,不伤人心。
他见过少年一瘸一拐的将得到的药物放在他的门槛上,然后偷偷摸摸藏在柱子旁边。
一边揉着自己被打伤的腰,一边朝他屋里偷看。
偷看他有没有用自己送来的药。
来年大雨,他站在檐下,忍不住抬手任凭雨滴打在自己手掌心。
瓢泼大雨总能让他想起一些想要遗忘的事,也会带来一些他不想要看到的天灾。
所以每逢阴雨连绵,他便不算情绪很好。
可他生性淡漠,即使兴致缺缺旁人也只会觉得是他不可亲近。
偏偏那日,一把青竹油纸伞从他背后撑起,将他整个人囊括其中。
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眉眼弯弯:“道君一定和我一样,见到此雨,心系百姓。”
“请谢道君放心,大雨之后必有大灾,我只会倾其所有,护大雍安宁,还太平盛世。”
少年郎的志向总是远大而朝气蓬勃。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年,真的为了这一句誓言,付出自己所有的生命。
再后来,少年对他的付出越来越多。
直到那一日,少年浑身浴血提着玲珑骨,跌跌撞撞跑回王府,明明已经烧得浑身滚烫,却还是选择先见他一面。
少年的怀中,是他以命相护的宝物。
“谢春山,你有救了……”
少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好几次都差点在夜里断了呼吸。
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看到少年瑟瑟发抖的手,好像梦中还在颤颤巍巍提着剑,为了一个玲珑骨而浴血厮杀。
那一夜,他破天荒的留在了少年的屋里。
看着少年从烧得迷迷糊糊,到被梦魇缠身,痛苦不堪。
到最后,少年摸索着攀上他的脖子。
小心翼翼,轻轻试探。
吻上他的唇。
无情道心,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他第一次后知后觉,尝试到人间的情感。
竟如此炽热而滚烫。
令人留恋。
温香软玉,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推开少年。
也是第一次,将少年身上的味道印刻进灵魂深处。
他能感觉到嘴角还有酸酸涩涩的液体,是萧怀舟在哭啊。
那夜的少年蜷缩在他的怀里,不停的哭泣和索求。
“谢春山……我做到了……可是死了好多好多人……”
那夜过后,大雍朝就变了天。
东夷族宝物被盗,世子出事,巍巍将倾。
原本风调雨顺的朝代转瞬就变了脸。
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萧怀舟,甚至将世子之死全都推到了萧怀舟头上。
金戈铁马,踏破宁静,战乱四起,流离失所。
只有谢春山知道。
那个少年绝不会做这种事。
然众口铄金,无从辩驳。
曾经的白马春风少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
萧怀舟那夜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玲珑骨交给他,送他回了归云仙府。
少年语气轻松,“待我披甲而归,请谢宗主与我一同,欣赏这天地浩大。”
可没想到一别之后,却是永诀。
“不好了,业火要把大师兄全吞噬了!”
洗心池上有小弟子惊呼。
连站在一旁怒其不争的长屿老祖也肉眼可见的慌了。
他所作所为,皆为惩处谢春山。
皆为巩固谢春山的无情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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