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神色淡淡的谢春山听见这话,眉眼间现出一抹亮色,只是很快又湮灭下去。
他答应萧怀舟三日,便会等足了三日。
一日都不会提早。
而且在准备婚礼的时候,谢春山不止一次听到喜铺老板提起过,大雍朝的民俗是新婚夫妇在举行大典之前绝不可私下见面。
否则对夫妇二人不利,也会影响白头偕老。
虽然只是虚无缥缈的影子,可谢春山却认认真真遵循。
一个神仙,竟也愿意从了凡间这套礼数,只为了一点儿白头偕老的寓意。
幸而这三日过得很快。
第三日凌晨,天空刚刚破开一抹亮色,微弱的天光洒在苍梧大道上,大道两侧人声逐渐鼎沸。
包子铺的热气蒸腾氤氲了路过百姓的眼睛,当大雾散去的时候,有无数百姓忽地抬首看向天空。
“那是什么!那是仙鹤吗!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仙鹤!”
“乖乖勒,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仙鹤,这群仙鹤好像要去哪里。”
“那不是萧王府的方向吗?这该不会是归云仙府的灵鹤吧,前两日我就听说归云仙府的道君要娶咱们萧四公子……”
每一只自天际飞过的灵鹤脖颈上都系着大红花球,细数数竟然有数百只之多。
要知道平日里这些灵鹤能得见一只,都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归云仙府的谢道君可真是好大手笔!
这阵仗完完全全压制住了那日东夷的仪礼。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间小国又怎能和归云仙府相提并论,之前谢道君抢亲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人都道萧四公子,最后一定是选择谢道君的。
连谢春山,都这般以为。
谢春山已有三日未睡,这三日他虽然待在自己新买的府邸,却每日都只是站在廊下面向萧王府的方向。
直到许许多多归云仙府的小弟子带着灵鹤纷踏而来,谢春山才缓缓走进屋子。
整个府邸已被归云仙府的小弟子们围的水泄不通,师尊难得同意他们下山,还是大师兄要成亲这样天大的喜事。
每个小弟子都迫不及待的冲下来。
只可惜王都城内不能御剑飞行,所以大家皆是骑在灵鹤身上偷懒跑过来的。
倒是苦了谢长行,有些后悔提出让灵鹤来接亲的建议。
新买的院子里面围满了灵鹤,不仅仅是归云仙府的弟子,连灵鹤在大雍王都一身灵羽都不能避水。
这几日春雨连绵,所有的灵鹤和弟子们都湿漉漉的……看起来好不狼狈。
多少折了点归云仙府的威武霸气。
谢春山毫不在意。
他坐在屋子里,从前一直都是穿着月白色道袍,如今第一次换上大红喜庆的嫁衣,竟衬得肤白如雪,矜贵异常。
站在院子外面回看的谢长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位大师兄是真的堕入凡尘了。
喜娘站在谢春山背后絮絮叨叨说着很多吉利的话语。
所有的一切流程都是按照凡间习俗来的。
吉利话说完之后就到了吉时,谢春山便可以领着众人一起去萧王府接亲。
一路上鞭炮声声,声势浩大。
出门的那一刻,谢春山从指尖弹出一抹法术。
淡淡的荧光瞬间围绕了整个接亲大会和数百只灵鹤,将所有的雨幕隔绝在法术之外。
众人皆道大师兄果然是天纵奇才,唯有谢长行低下头掰着手指头算,今日又该消耗几枚化寿丹。
谢长行知道大师兄这是十分严谨认真,不愿意潦草行事,事无巨细的想要给萧四公子一个完美婚仪。
可他就是想不通,为了跟一个凡人成亲,怎么就值得耗费这么多?
但这些话谢长行也只能憋在肚子里,除了气恼的捶一下墙之外,也就是眼巴巴的跟着大部队往萧王府去。
谢春山买的宅子离萧王府并不是很远,虽然声势浩大,接亲人数众多。
可实际上只走了一里路便到了。
萧王府门口也挂着大红灯笼,但有眼力见的人就能认出,那两个硕大的大红灯笼还是几日之前挂上的,是东夷国准备的。
也就是说这几日,萧王府完全没有动静。
谢春山站在一群灵鹤中央,目光淡淡看向紧闭的萧王府大门。
还有站在王府门口探头探脑的观书。
一看见迎亲队伍的到来,观书两只手不停的搓在一起,有些许的紧张。
“谢道君,我们家四公子还没有起来,他平日里就爱睡懒觉,而且吧,他这个人也不太在意什么吉时不吉时的,你要不在门外等等?”
观书已经绞尽脑汁在给自四公子找借口了,怎么办,谁让四公子已经跑了。
这会儿能拖延一刻钟就是一刻钟。
“你这话说的,岂不是要怠慢我们归云仙府?”
谢长行从队伍里走出来,拿剑抵着观书的腹部。
萧王府这种待客方式真的是极其少见。
他们归云仙府来了如此多的人,不说迎为上宾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给他们吃闭门羹。
谢春山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每一步都踏在青石砖上,将水渍分开两边,一点儿也不沾他身上如火的嫁衣。
观书有些畏惧谢春山,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闪躲不定。
这一切都被谢春山看在眼中。
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只一个眼神,观书便再也不能言语,强大的威压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只有胸膛上下激烈的起伏证明他的紧张。
谢春山掠过他,推开了萧王府的大门。
大门之内早已人去楼空。
谢春山对府内十分熟悉,毕竟前世他在这个府内待了四年。
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下人的习惯,乃至于每一朵花,每一片叶,他都熟悉无比。
萧怀舟早已不在府中。
萧怀舟屋中的油灯已经有三日没有点燃,最上层的烛油上落了一层浅薄的灰。
萧怀舟怕冷。
屋中不到夏日不会断的炭火停了三日未曾燃烧,炭炉周围的青石砖上因为潮湿的雨季,微微泛着湿润的潮气。
踩上去或许还可能会滑倒。
萧怀舟屋后侧室的药膳房灶火是终年不息的。
因为萧怀舟体弱,常年咳嗽,每日都需要喝药,所以药炉上日日夜夜都会煎煮着苦涩的药汁,以备不时之需。
萧怀舟怕苦,每次喝药都要搭着蜜饯,柜子上存放蜜饯的那个木盒上,许久无人扫灰。
如今药炉冷了,木盒蒙尘。
人去楼空。
谢春山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对这些小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每一分属于萧怀舟的细节,他原来都不曾错过。
只是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心。
萧怀舟不在王府里,至少已有三日未归。
也就是说,那日他与萧怀舟约定三日之期后。
萧怀舟就——跑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
恨了自己一世的萧怀舟,怎么会说出“这一世,请谢道君莫要负我。”这句话来呢。
他只是带着一点点期待,一点点卑微的期待。
以为等上三日,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一阵无名的哀伤漫上心头,归云仙府所有来的弟子都已经发现这一幕,每个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强压在观书身上的威压骤然一松,观书大口喘着粗气连忙跑过来:“谢道君恕罪,我们四公子实在是迫不得已的……”
“他和谁一同离开了?”
谢春山的语气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带着些许暗哑。
“啊??”这话太暗淡,观书甚至没有听清楚。
“他同谁……走了……?”
谢春山又重复了一遍,依旧从这平静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悲喜。
可整个萧王府的屋檐下铜铃被风撞的吹的乱撞,发出了叮铃铛啷扰人心神的声音。
每个人都觉得这声音刺耳极了。
令人心烦意乱。
“和……和东夷世子……”
观书结结巴巴,大气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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