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之大,一锅炖不下(54)
他想起过形形色色的神兽,暴戾的充满争夺欲的家伙伏倒在他爪下,颓废的没有求生欲的家伙与他签下求死的契约。
他想起曾经想守护想霸占的,也想起求而不得的寥落与绝望。
他叫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军官,趾高气昂道:“你们的统领在何处,把他叫来,小王我要招认一些你们从未听过的罪状。”
一些足以上达天听,叫至高之人畏惧不安的罪状。
第71章 追击
人居高位, 则多忧患。
一个人有了至高的权势, 接触和思考的事物越多, 就越能发觉自己的渺小无力, 因而时常感到害怕。困于一隅的人,反而如初生牛犊, 无知而无畏。
皇帝深知自己的能力有限, 一国之力也是有限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无论是梁国的国土内外, 都孕育哺育着许多人力无法控制的力量。
人, 对自然常怀畏惧, 对其中未知的生物亦如是。
皇帝听说建昭城中天子脚下有处御赐的庄园是众多神兽的丧命之地时,龙床都躺不安稳了。再一听庄子的主人是外表看似人畜无害的滇王府小王爷, 内心剧场丰富得不得了。
入云庄一众奴仆被隔离审问,所出供词全然一致,无一人与他人供词有逆。这基本上就可以判断众人所说的都是实话了。只有真话是无需事先串供, 且无论于何时何地用何种方法盘问, 答案都是一致的。
皇帝这一月来病情急剧加重,这也是他急于替儿子除掉强臣的原因。河清海晏,不用强臣。好不容易趁着自己还能掌权除掉强臣,没想到就来了个更棘手的问题, 皇帝对自己的身后事更不放心了。
他靠在床头听太监汇报, 枯瘦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在被子上, 最后抑郁道:“既然他想见朕, 那就见见吧。”
貔貅进宫, 见到了一个端坐金銮殿的皇帝。殿内的雕梁画栋极尽庄严华美,两排带刀侍卫侍立在侧,很是威风与强健。人力财力簇拥着这个极权者,但仍不掩其衰弱的实质。
貔貅径直走近,到侍卫中间才在皇帝豁然散发的不安气息中止步,人畜无害地唤了一声:“九叔叔。”
皇帝疑虑重重地看着自己的便宜侄子。
“此次前来,是要请九叔叔答应我一个要求。”貔貅外形上还是小王爷式的天真无邪软糯可欺,骨子里阴森森小魔王的气度却“扑通扑通”往外冒,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个不好惹的阴险人。
皇帝实在没有和疑似非人生物打交道的经验,只好虚张声势准他说。心里猜测也就是放了滇王鲁钰之类的事,心道这样也好,有欲求就会有弱点。
貔貅却是虚晃一枪:“我要陛下让梁国所有供奉有‘有昭’的庙宇将其金身请出,销毁。”
有昭,便是半年前不幸被杀死的前任护国神兽。他虽然已经在梁国的土地上消失了半载,但是余威尚在,多数梁国子民还相信他们的护国神兽还会起死回生,再来庇护梁国,其金身也没有从庙宇中撤出。
貔貅这个要求和滇王府的事八竿子打不着,皇帝一时想拿捏他也没个下手的地儿,只好询问他何意。
年轻的小王爷在众侍卫戒备重重的目光中又上前了几步,他从进门开始便没有行礼,全程挺直腰板和皇帝交流。这会儿上前,同样也是倨傲而自尊的,带着点闲庭信步的风采:“因为梁国不需要两只护国神兽啊。”
皇帝和周围侍卫皆是一窒。周围侍卫向他靠拢,手中长刀出鞘,冷光若隐若现。
“我好不容易把有昭那凶悍的玩意儿弄死,”貔貅步步逼近龙椅,但始终保持在一个不足以让皇帝落荒而逃的距离,“又在入云庄力战十余神兽,成为其中佼佼者……唯一的赢家。”
侍卫们不敢动他,犹豫不决观察皇帝的反应。
貔貅吓唬人的架势十足十:“你知道要成为梁国的护国神兽,接受万民敬仰朝拜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吗……”他在自己脖间做了个系结的动作:“为了证明我是这片区域的最强者,我连凤凰的儿子——青鸾都干掉了呢。”
皇帝脸色有异。
青鸾死的时候火光冲天染透半天云,整个建昭城的人都看见了,皇帝自然也身处其中。他当时以为是山上失火,急忙派人去了。建昭是天子脚下,失火这等天灾发生在天子脚下绝对是不祥的预兆。若有人暗中操作,被当作是天子失德上天降罪的指示在民间广为流传都是有可能的。
派去的人前脚刚出皇宫,后脚火光就灭了。事后皇帝派人去找,除了一片小小的烧焦的平地,没有找到一丁点山火的痕迹。
这等稀罕事不足以用人为来解释,皇帝知道,这又是超越人类理解与认知的力量留下的痕迹。
皇帝派人暗中操作一番,天灾变成天降祥瑞。
没有办法,他就是这样一个困囿于所谓“天意”的皇帝,谁叫他是“天子”呢。
皇帝艰难吞咽口水道:“你不是人,你是谁?”
“我当然是人,”貔貅无害微笑,“我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九叔叔。”他要凸显暗示自己凶兽身份的时候,就叫“陛下”;要打温情牌缓解皇帝高压情绪的时候,就软绵绵喊“九叔叔”。
可惜他实在没有小王爷自然而然让人放松的天赋技能。
他越“九叔叔”,皇帝就越方。
“你是何方神圣?”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声音尖锐而嘶哑,在宽阔的金銮殿内撞出重重回响。
貔貅隐隐觉得自己肩膀有点疼,小王爷感同身受,也弱唧唧喊疼。但他现在忙着诈唬皇帝捞他便宜老爹,就没顾得上一点小小的酸疼。他喜欢看对手失措的模样,索性稳住自己阴晴不定的人设,半笑不笑坦言道:“我,要做你们梁国新任的护国神兽啊,陛下。”
皇帝闻言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有奇异的神采。两旁的侍卫眼中满是忌惮,不由齐齐后退两步。
貔貅:天哪这么好骗的吗?我还没说完他们就已经开始敬畏了?
“我本是专司财禄的神兽,受难才降生于滇王府,做了半世梁国子民。”貔貅个大忽悠给自己加戏,“我爱争好斗,虽然生在了梁国叫了鲁钰一声爹,却也绝计不会甘愿供奉敬仰旁的神兽。陛下你看,我除掉周边的神兽,来接任有昭的位置,你可有什么疑问?”
他预想中皇帝一是会要求他自证身份。这着实好办,他本就生得一只识财断宝的鼻子。他只要把先前发现的皇帝的私库位置说出来,再辅以其余一两处金银玉石与天材地宝所在之处,当下就能让皇帝信得七八分。
非自然的超越人力的力量,总是能叫人敬畏三分。
先把皇帝稳住,自己又叫了这么多次爹反复提示,以愚蠢的人类对于神兽的敬仰供奉之心,捞一个王爷出来绝对妥妥的。
貔貅一点都不想接有昭的烂摊子来受万民供奉,但是能压住皇权的玩意儿少之又少,他只能先诈个护国神兽的身份凑活着用。
皇帝却不按套路出牌,反而双目发直地望着他:“大人是何名讳?”
貔貅:不要跳戏……不要问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貔貅犹豫着想找个别的名字来凑数,又没来得及编圆了,找一只与自己寻觅财宝的本事相贴近的神兽。这些人与神兽并不是遥不可及,两者间也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编得太离谱,迟早要被戳穿。
他索性开启神棍模式转移话题:“我显露一番自己的本领,以示无愧于大神兽的身份。至于我的名讳,陛下不防猜上一猜。”说罢,他就顺便把前段时间和廉昀一起外出,发现的皇家私库的事给摆出来装点门面。
“我天生就能寻得财宝踪迹,比那只会打打杀杀的有昭更适合来庇护梁国。”貔貅一边柔化自己的人设,一边顺手把身份问题丢给皇帝,“陛下你可有听过我的名讳?”
皇帝全程直直望向他,就算听到自己的小金库被扒出来也毫不吃惊,只是眼神越发显得飘忽不定,饱含奇异神采:“我信你比前任神兽大人更适合被供奉在庙宇之中,大人您,您太美丽了。”
貔貅:???
皇帝:“大人你无论是从外貌,还是从天赋的能力来说,都很适合作为一方国土的庇护者。”
貔貅在内心呼唤小王爷:“嘿,小班子,你这叔叔是不是病得不轻快要驾鹤西去了?我怎么觉得他眼神不太好?你说现在要是开口讨要你爹的话,是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等着小王爷回复,几个呼吸之后,他才注意到不对:没有人回应他了。
小王爷来时就很是焦虑,一刻也不得安歇。他才是王府的亲生子,对王爷的孺慕之情远非貔貅这个外来者可以比的。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睡着。
貔貅慌里慌张地又叫了一通,小王爷没回应他,却听得皇帝又说话了:“大人,您要不先把您的翅膀收起来吧。”老皇帝脸上焕发光彩,似乎很是高兴:“一直拖在地上,恐脏了洁白的羽毛。”
貔貅整个大猫都僵住了。
“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飓风呼啸而来,卷开了一旁高俊挺拔的带刀侍卫们。
皇帝没来得及说话,有一个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率先袭来。“说你忘了把翅膀收回去,小宝贝……”破空而来的男人收拢身后乌黑的翅膀,速度快得只给貔貅留了一道残影。
鲲鹏用老鹰逮小白鸽的姿势一把捞住懵逼的貔貅,又气又得意地将他圈在胸前一飞冲天,嘴里不干不净骚里骚气:“乖乖跟我回家……小貔貅。”
貔貅用见了鬼的表情回望自己身后奶白色的,几百年没见的双翅。他左叫小王爷不醒,右看皇帝没有出来追出来抢他的意思,再看偌大建昭不知道王爷身在何处……气急攻心,一下子在鲲鹏怀里撅了过去。
第72章 赐还
鲲抓住一只出逃百年的貔貅, 没有往天池叼, 而是一路北上, 去了极北之地。那里有连绵万里的千万年不融化的坚冰, 莽莽冰原中唯有边缘一角和海洋连通,海水流动带来暖流与各色的鱼虾海物。
那是极北冰原中唯一可以孕育生命的角落。
万物始于水, 鲲也是以一尾大鱼的身份于深海中开启灵智, 后上岸, 化为鹏。鲲鹏生于此苦寒之地, 长于这令神兽闻风丧胆的有来无回之渊。他的诞生之地如此荒凉且毫无暖意, 长出翅膀离开之前也是日复一日在这海域中漂游, 并不是什么值得述说的往事,故而万年来鲜少有旁的神兽知晓。
极北之地寒流与暖流汇集之处是鲲鹏真正意义上的老巢。这里有无尽的冰与水, 距离陆地相距甚远。此处为天地间最广阔寒冷的深渊,走兽不能踏足,禽类插翅难飞。
非常适合用来困住一只陆空双栖、狡猾机变的貔貅。
他把软绵绵的貔貅揽在怀里, 飞跃冰原, 扎进水中。入水的瞬间,一个梦幻色彩强烈的五彩泡泡生成,将他们与寒冷的冰水混合物隔离,赋予貔貅喘息的余地。
鲲鹏带着他下潜, 周围的光渐渐化作乌有。再下潜, 却又在连绵柔软的海床之上生出莹白色的光, 照出连绵整个海床的珊瑚来。点缀在珊瑚丛中的珍珠散发莹润的光泽, 将这方漆黑深渊中唯一的绚烂之地照亮。
珊瑚中点缀着几只巨型贝类外壳, 它们虽外形各异,但内里清一色铺垫有柔软的泛着华光的鲛绡,活像一张软和华丽的大床。那是他临走之前特意找来的。貔貅不是鱼类,并不能在水中随着水流闭眼飘荡以作休息,他需要一方卧榻。
铺床备褥,司马昭之心,路过的游鱼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