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文沉默了一下:“您比我想象中平静。”
虚空之海上的一幕幕在心头闪过。水波滑过伊兰的肌肤,渗入伤口,疼痛让真实感渐渐变得强烈。他知道自己似乎应该质问很多事,可许多事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已得到了答案。但他仍想确认一些东西:“你不会困惑么?”
“……会。”利文慢慢地走上前来,将香料和花瓣洒在伊兰头顶:“但信仰就是这样的。你质疑它,然后跨越质疑,从而离神更近……”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伊兰摇头。
“为了更多的人,牺牲是必要的。”利文语声苦涩:“神是仁慈的,亦有残酷……”
伊兰的声音低下去:“而你不会为此有丝毫动摇,哪怕你自己也同样在牺牲者之列,对么?……”
“从成为圣职者的那天起,我就做好了准备。”利文的语速加快了,似乎这些话在他心头已重复了千百次:“仪式结束后,所有的裂隙都会封闭,魔物会从整个大陆上消失。光明的力量笼罩一切,新的时代会到来……再没有那些恐怖的东西来威胁人类了……”
伊兰轻笑:“你的理想要实现了,该高兴才对。”他搅动圣水,血在水中像柔纱一样飘着:“只要把一切都视作神的意志,想要越过心中的疑惑,就简单得多了。”
“您仍然像从前一样……满心怀疑。可您回到了这里,难道不就证明,神的意志不容质疑么。”
伊兰抬手,撕去了一块没有完全融化的血痂:“这座圣堂封印的圣灵,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张银丝网中的羽翼。”
伊兰笑起来。
利文低声道:“大部分圣灵的形态都是这样……看起来有些特别。这并不可笑。”
伊兰摇头:“只是觉得有趣。”他若有所思:“不知道我的形态会是什么样子……说真的,你也很好奇吧,利文。会后悔在虚空之海上时,没有由着那家伙用圣骨瓶把我的灵魂抽出来看一看么?”
“您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利文痛苦道。
“你也说了,这只是玩笑。”伊兰回头,审视着他的颤抖,轻轻道:“别难过,殉道本就是我们的命运。只是……既然圣光教团知道神迹者中存在真实的圣灵,为什么要始终隐瞒这件事呢?”
利文喃喃道:“因为知道得越多,就会生出越多的困惑。那对信仰不利。”
伊兰近乎怜悯地笑了。不是困惑,他想,是怀疑,是否定,是觉醒。教廷比任何人都害怕圣灵确认了自己是谁。
“真遗憾。”他最终没有说出那些话。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咬痕,伊兰低声道:“埃塔纳的圣灵,有名字么?”
利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微弱下去,仿佛在自言自语:“很多圣灵的名号都消失了,只以它们的封印地命名。其实不该这样,毕竟我们仍受到圣灵的庇护,哪怕是在暗界……”
“暗界……”伊兰停顿了一下:“那就是你们不被魔物攻击的原因么?圣灵庇护……”
“是光之露。”利文迟疑了一下。“只要将它的力量覆盖在身上,人类进入暗界,就会像魔物一样适应……”
伊兰不动声色:“我们去暗界时可没有这玩意儿……”
“因为太罕有了。”利文慢慢道:“绝大多数圣灵都不会给予这样的恩赐。这一滴还是终结之庭完成时留下来的……据说如果能得到三滴,就能重塑任何存在的身体……但没有办法,只能把它用在更重要的事上……”
“更重要的事……”伊兰在水下猛然撕开了一道血痂。又一团血漫上来,锁链开始闪烁:“那位圣灵如果仍有意识,说不定会后悔给予了你们这样的恩赐。”
“……圣灵没有意识。”利文黯淡道:“它们只是纯粹的光体……”
“那么我呢?”
利文沉默了一下:“大人,您变得残酷了。”
“是么。”伊兰冷淡道:“可能在你们眼中,祭品都不算是有意识的东西吧。”他从水中起身:“你们打算把埃塔纳的居民怎么办?”
“大人……您何必一定要问呢……”利文的声音颤抖起来。
“抱歉,还以为你习惯了。”伊兰回头,摘下了那张面具。他看见了一张满是泪水的脸。
“你恐怕不适合圣光教团。”伊兰静静道:“因为它看上去比我残酷多了。”
“伊米安大人……”
伊兰声音低下去:“好了,闲话也说得够多了。”他将面具戴回了对方脸上:“你来这里,不是单单为了和我聊天的吧。”
利文跪下去,捧起了圣油,颤声道:“我来为您行傅油礼。”
自愿殉道的圣职者才有这样的待遇。上一次被献祭时可没这个。伊兰笑了一下:“看样子我不用等上太久,这倒是件好事。”
利文哽咽道:“您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么?”
“我的屋子,在储藏室边的柜子里,有一包神迹者的遗骨。”伊兰平和道:“从那个世界带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属于谁。你有空把它埋葬了吧。还有,床头有盏鹿角灯,如果你遇到镇上那个卖酒的老家伙,把灯交给他,请他送给有需要的人。”
“我会的。”利文郑重道:“您要告解么?
“不。”伊兰几乎是轻快地回答道。
利文沉默下去。
伊兰知道他想听什么。寒星指星坠的去向,那个在暗界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魔神,或许还有纽赫……
但利文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他舀起圣水从伊兰头顶淋下,将香料和花瓣冲走,然后默念祷词,将冰凉的圣油涂抹在伊兰额头上。
这位曾经的友人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回了好几次头。伊兰感受得到他的视线,但没有做出回应。
房间重归安静。蜡烛在池沿静静燃烧。伊兰在光影与水波之间凝视,看见了倒影中沉睡的黑色巨狼。它身上有血,爪上有伤,眼睛周围的毛湿漉漉的。银色的锁链束缚着它。那是大封印的锁链。
伊兰俯身,想要吻一吻它。水面荡漾,那水中的身影消失了。
伊兰叹了口气,捧起圣水,将额头上的圣油洗掉了。手腕上的银锁链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有细细的,熟悉花纹浮现出来。不管它的形态如何变化,他总是不会认错的——那是隐星身上的纹印。
但锁链上已没有隐星的气息,他只能感受到束缚的力量。伊兰突然很庆幸自己这辈子的纹印在当初剥下来时被蜂拥而上试图分食他的魔神们咬烂了。
蜡烛将熄之时,他起身穿衣。白麻布制成的衣袍穿过银色的锁链,就像那锁链并不存在。伊兰拉了拉袖口,盖住了手腕上的伤痕。
门像在等待什么一样打开了,红袍人再度鱼贯而入,将他带离了洗礼室。
却并不是去往那个中厅的祭坛。
圣堂之下还有一层。低矮,潮湿,一个巨大的圆形浅池注满圣水,中央是一座金黄色,蜂蜡铸就的蜡台。蜡台顶部端放着埃塔纳的银灯。只是这一次银灯中没有蜡烛,没有萤草球……什么都没有。唯有细密繁复的符文遍布其上,延伸向整个蜡台,与浅池底部的庞大法阵融为一体。
而围绕着这蜡台的池水中,有三个石台。被银丝网束缚的白色羽翼,和那个缠满锁链的红铁匣子各自占据了一个石台,第三个石台是空的。
伊兰被推上了那个石台。
脚下的法阵与中厅祭坛上新绘的法阵显然都是仪式的一部分。伊兰望着法阵的样式,心中忽然一沉——这并不是最终的献祭法阵。
银刀架上了他的脖子,毫不留情地一划。血涌出来,化作细长的血线流入了法阵。沉睡的法阵苏醒了,一环一环的圆形回路开始转动。血线在法阵的转动中化作银色,与另外两个圣灵身上延伸出来的银线共同向蜡台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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