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狂乱地涌动,恨不得将伊兰裹成一只黑色的茧。属于大海的那股尖锐之力终于在这重重的包裹中淡去了,伊兰感到温热的舌头在舔舐自己的伤口。他回过头,发现维赫图脸上有好几道同样的伤痕,但魔神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伊兰靠近他,抬手抚上他的脸。可微光还未凝结,维赫图就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是制止的意思。他将目光投向黑色的漩涡,眼睛里有隐隐的怒意。
“这是考验的一部分么?”同行的双头魔物艰难而虚弱地询问道。风浪对它的影响格外可怖,它身上的硬皮被割开了无数道血口,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灰红色的血肉。
“不。”引路者用苍老而疲惫的声音道:“你大可以选择暂做退避,反正海神永远都在那里。”
那魔物犹豫了一下,转身退回了洞口之中。其他的许愿者们斟酌片刻,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引路者从提灯中抽出了一团火——如果那能被称为火的话。它像是一簇火焰,也同样有着堪称明亮的光,可却并不像真正的火焰那样跳动,也没有任何温度。
它是冷的,如同骸骨上的月光。
伊兰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团火已经死了。
但无论如何,在黑暗之中,它是如此醒目,让此间的许愿者们能看见周围的一切,也能清晰地看见彼此。
即便在暗界,这大概也是个很罕见的情形:众多魔神们在狭小的纯白色岩洞中围聚在一团光亮的四周,躲避着外面黑色的风浪。
“介意我加点火么?”那个两肩生着利角的魔神道:“这里可真冷。”它从颈下掏出一串珠子,每一颗半透明的珠子里都有火焰在跳动。细小的尖叫与哭泣立刻开始在洞中回响。显然,那是它从其他黑暗之子身上掠夺而来的火焰。
它对面那四肢生着钩爪,一路上始终默不作声的魔物终于抬起头,盯着那串珠子看了一眼。
“这里不是冬雪之境,对你们来说,寒冷在此并不致命。”引路者甚至没有瞥它一眼:“但是在深渊入口,不管投入多少火,火都会熄灭的……一点月光已经足够了。如果你觉得难以支撑,那里有可以吃的东西。”它用槁木般的灰手颤抖着指向岩壁。
伊兰这才注意到,那些浮雕般的遗骸身上,同样生着那种拳头大小的月白色珠子。
“尸体上诞生的么?”肩生利角的魔物饶有兴味地望着,却并没有伸手:“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海神之卵了。”
“我可不吃。”受伤最重的双头魔物瑟缩着,两张嘴左一句右一句地嘟囔。
“万一它在肚子里孵化了可怎么办……”
“别忘了那些在船上吃了东西的家伙……”
“海神之卵不是那样的东西。”引路者叹了口气:“它们不会孵化,只是借由月光,从遗骸上生长出的果实罢了。虽然它不能带来火,也无法阻止火的熄灭,但受伤的黑暗之子吃下它,能维持形体不会溃散。”
它的声音里总是透着浓浓的疲惫,抚摸那明珠的手也是颤巍巍的,每一个动作看上去对它来说都相当艰难,就好像衰老是某种无形的重担,正狠狠压在它的身体上一样。
“生命归于死亡,死亡又延续了生命。”那有着海草外貌的魔神喃喃道:“万物本该如此。”它望着那明珠:“多珍贵啊,可惜,我已不再需要它了……”
肩生利角的魔神却丝毫不为所动,它玩味地审视着引路者:“可你的形体看上去是在座所有的黑暗之子中,最濒临溃散的一个。”它向前倾身,靠近引路者:“你是海神的仆从,这东西对你来说,唾手可得,无穷无尽。可你似乎……对它并无渴望。”
“形体的溃散于我而言或许是种解脱。”引路者的声音充满了倦怠:“在这里,我的火不会熄灭,死亡即是自由。”它怅然道:“但众所周知,火与黑暗之子的形体紧密相连,是我们形体的内核。火一日不熄,我的形体也将永无止境地衰朽下去,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你也是一个许愿者?”那双头魔物的两张嘴同时讲话,仿佛带着奇怪的回声。
“曾经是。”
“您许下了怎样的愿望?”那海草样貌的魔物轻声道。
“让我的火不要熄灭。”引路者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向洞外的风浪,似乎陷入了回忆。
“海神满足了你的愿望。”
“是的。”
“代价呢?”那双头魔物的两个头异口同声问道:“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了么。”引路者怆然道:“我永远留在了这里。”
“原来如此……只要留在这里就能获得满月的庇护,火自然就不会熄灭了……”那双头魔物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别想了,那肯定需要海神的允许……”它的两张嘴似乎在讨论着:“可是听说只能许下一个愿望……”
“所以,你许愿的代价是供海神驱使……”肩生利角的魔物紧盯着引路者。
“并非如此。”引路者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海神只是允许我留在月光下。能留在此地,沐浴在月光中,再也不必在黑暗中苦苦挣扎,我的火很容易就可以一直燃烧下去……直到我再无勇气与力量离开,只能等待着形体的湮灭,才终于明白海神没有收取代价的原因——我的愿望即是代价。”
听完它的话,有魔物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也有的若有所思。只有影蛾细小的身形从伊兰的影子中钻出,无声地落在地上。
它走过去,摘下了白色尸骸上的明珠,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可怜的家伙。”那肩生利角的魔神假惺惺道,不知道到底是在评价谁。
“所求未必是所愿,所愿未必是所得。”那生着钩爪的魔物低头盯着火光,火对面的岩壁上,正摇晃着那肩生利角的魔物的浅淡影子:“与火有关的契约都是这样。”它的钩爪无声地来回摩擦,就好像人类在轻搓自己的双手那样:“可惜我没什么能献给海神的……”
“不,那只是立下契约的黑暗之子无法直面自己内心的托词罢了。所求即所愿,所愿即所得。任何与火有关的契约都是绝对公正的,因为暗之心的法则是绝对公正的。”那有着海草外貌的魔物低声道:“正因为绝对公正,所以有时才显得无比残酷。”
“听上去你对此深有体会。”那肩生利角的魔物咧开了嘴:“或许在这段无聊的时间里,我们都可以说说自己的故事。”
黑暗之子们的影子借着那冷冷的光亮,深深浅浅地投映在苍白的洞壁上,像风中的火焰一样摇晃着。
“我知道你是谁。”那海草样貌的魔物缓慢道:“你是贝卓温之仆,沼地的血角……但你更喜欢黑暗之子们称呼你的另一个名号:借火客。”
被道破身份,借火客的笑容有片刻的凝固:“那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喜欢前两个称呼,海草阁下。”
“我不是什么海草阁下,我的名号也早已消失。我知道你在觊觎什么,但恐怕你要失望了——我的火早已凝滞。或许你会说,凝滞之火也是火,但除非你能让萨玛尔妲收回她的馈赠,否则这火不会再重新燃起了。”
听见“萨玛尔妲”这个名字,洞穴中似乎倏然一静。
这个字眼光是在心中默念都能感受到它神圣又可怖的威压。仿佛它并不是某个高阶的黑暗之子,而是某种更接近世界本质的存在。
“那是什么?”伊兰用很小的声音向维赫图问道。
“极位。”维赫图用只有伊兰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畔道:“黑暗中的支配者,不可不敬也不可理解的存在,暗之心意识的延伸。它们在自身的领域之中无处不在,但几乎不会与黑暗之子们沟通——就像人类不会和沙粒沟通一样。萨玛尔妲是诸多极位中为数不多愿意让黑暗之子们知晓并可以读出其名号的无上存在。她是暗界所有缄默生灵的大母神。”
上一篇:位面最强中间商
下一篇:不氪金你修什么仙 上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