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炉鼎(165)
“我来之前便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但却万万没想到,你会代我受这一劫。”居誉非敛目:“抱歉,为了一己私心做出这些莽撞之事,害你为救我而受伤。但我,并不后悔。”
认错飞快死不悔改说的就是这货!阮昧知对殷寻问忽而良心发现已然全无指望,脑子里迅速盘算着各种算计。既然人都救了,不借此做做文章未免浪费。趁着居誉非这货备受感动的时候,若是哄上两句,兴许能套出洗白所需的供词也说不定。
阮昧知捏着系在腕上的玉玦,他身上可还装备着录音录像功能的法器呢,之前他说那什么“我本以为我们是朋友。”之类的煽情台词时,便打着这个主意了,可惜居誉非不上钩。但是现在嘛……
阮昧知正在脑海中筛选着十大煽情对白,居誉非却是忽而开了口,他问——
“小知,你对我并未忘情,对否?”
那自唇间溢出的声音飘忽又微弱,像是轻轻拂过的风,唯恐惊响了檐下的风铃。
阮昧知一个哆嗦,差点喷居誉非一脸血。什么叫并未忘情啊,情这种东西根本就从没有存在过好吗?!不带你这么污蔑人的。
但这些实话阮昧知也只能在脑海里过一过罢了,眼下的重点是如果把某个自作多情的家伙忽悠上钩,一想到居誉非这家伙发现自己被诱供后可能会出现的苦逼表情,阮昧知就由衷感到——自己真是个……人渣?啊不,是人才。
阮昧知深吸一口气,将酝酿成熟的台词在脑中练了几遍,伪造好表情,缓缓抬起眼来,启唇开口——
“……”
精心准备的台词忽然就那么堵在了喉口,再说不出。
阮昧知懊丧地将嘴又闭了回去,愤愤心道:居誉非你怎么可以摆出这种表情,太犯规了!你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居誉非大魔王,摆出这种把心都掏出来,由着哥任意踩踏蹂躏的蠢萌样不觉得可耻吗。好歹稳着点你酷帅狂霸跩的形象啊,大哥。忽然变身伪忠犬什么的,让身为勇者的小生如何下手?
阮昧知近乎狼狈地别开视线,一时间竟是心乱如麻、手足无措。不知从哪里浮起的质问声盘绕脑中,阴魂不散。
“居誉非是为了什么罔顾他自己在混元宗的前途屡屡给未来掌门添堵?”
“居誉非是为了什么宁愿冒着被殷家父子轰杀的危险也要来搅局?”
“居誉非是为了什么明知处境危险还是执意留在此地不住追问?”
“如果做下混事的居誉非活该被打死,那用不断用谎言引诱他走上此路的人又——该当何罪?!”
问句反反复复,一声重过一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压得心口钝钝生疼,逼着阮昧知不得不去想——该良心发现的到底是居誉非,还是……
阮昧知颓然叹息,忽而没了胡扯的力气。他看向居誉非,眼神干净而坦诚:“居誉非,我决定,对你好点。”
居誉非扬眉颔首,满眼满面全是柔软的笑意。自家知己终于迷途知返这种戏码,他虽从不奢求,但若能得天厚爱一夕成真,他亦是求之不得。
“居誉非,我想你之所以对我志在必得,原因不外乎是因为觉得我是这修真界中唯一能理解你,协助你研究的人。”然而阮昧知要说的,却与居誉非所期待的,背道而驰。被刻意剥离了感情的声音即使并不大声,也刺耳得很。
“当初我进素女楼时,面临着可能会被你折腾死的局面,迫于无奈,这才与你进行了研究方面的讨论。我营造出了一个我在研究方面很有心得很有价值的假象,事实上,我所知的,都不过皮毛罢了。八年时间,足以将我所知的一切压榨干净。我早已黔驴技穷,之所以继续装着库存无限的模样,不过是为了在你眼中继续保持价值。”
面上的笑意凋零入土,居誉非真想甩出银环将阮昧知那张开合不休的嘴勒紧锁住,但纵他心中怒意如何翻卷,此刻却偏是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接收着那穿刺于风中的冰凉词句。
“我这样的人,对研究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所谓志同道合的知己之感,都不过是刻意迎合,博你好感。我的存在不是不可取代,我只是让你以为我不可取代而已。”
阮昧知顿了顿,将残酷的现实剖白于受害者眼前。
“居誉非,你被骗了,你以为的知己和助手,从来,都不曾存在。你豁出命来想要抢到的宝物,一直,都是个假货。”
一席话尽,阮昧知坦然地看着居誉非。十年了,他总算和居誉非说了一回彻底的实话。他们间的交往,夹杂了太多欺骗和诱哄,以至于他们都无法分清,那用谎言编织出的情谊,几分真,几分假,有多少名为利用,又有多少称得上真心。但在这一刻,他是真心不想再骗下去了。
居誉非垂着眼,一言不发,苍白细长的手指蜷缩在宽大的袍袖下,僵作彻骨的冰寒。
“为什么忽然决定说出来?”他用仅存的意志催迫着喉咙发出声音,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当初骗你,是不得已。而现在,我已不是只有欺骗利用感情这一条路可走,所以,我宁愿选择坦荡一点,哪怕风险更大。”阮昧知微微摇头,凝目望着居誉非:“有些捷径,即使是通途也不该踏足。一而再再而三拿人心当垫脚石什么的……我虽然是个人渣,但还没混账到那个地步。”
“真是……傲慢啊,因为我于你而言已算不得对手,所以连欺骗一下都不屑了么?”居誉非目光冰寒地瞪着阮昧知的心口,像是要用视线穿透他的皮肉血骨,挖出那个不住跳动的内脏,看清楚那藏在层层皮肉后的,是心,还是石头?
阮昧知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声音干涩:“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实在该对你好点。”
“这种好……谁稀罕?”
居誉非深吸一口气,忽而高高抬起起下颚,挑眉扬唇,那眉目摆出的阵势,俨然便是个矜笑:“你说过,所谓的研究就是追寻真相。我曾以为你会是我一生都研究不透的谜,不想你却自己揭了底,答案还这般无趣。研究者从不畏于接受真相,但我不得不说——阮昧知,你这道题,真叫人失望透顶。”
阮昧知苦笑:真不好意思啊,谁让哥生来就不是为了娱乐你的呢?
唇角咧起,杀意在眼中灼灼燃烧,熏得瞳孔都染上了炙热血色,居誉非恶意地想象着眼前这个人若是被扒皮拆骨会是个什么模样,把那心肝烤得焦香,把那肉炸得酥脆,正好配着那血酿的酒,大快朵颐!
然后呢……然后这世上就再没了这么个人,这么个玩弄人心的妖孽。实乃大快人心对否?再没人敢愚弄他居誉非,再没人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地吊着他,哄着他,陪着他……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种人呢,让你恨得牙痒痒却又割舍不去,让你爱得心痒痒却又无法紧拥入怀,逼着你不得不丈量好安全距离,一退再退。
眼中的杀意渐渐熄灭,黝黑的灰烬覆在眼底,掩埋着那徐徐跳动的一颗真心。风一吹,便一览无余。
“还好,身为研究者,本君沉溺的是探究答案的过程,而非最终的答案。所以,你这道破题给我带来的愉悦,倒不会因答案而有分毫减损。”
上挑的尾音近乎傲慢,居誉非轻笑一声,垂了眼。
“小知,我很庆幸认识了你,一直都是。”
阮昧知愣了片刻,沉默良久,终于从那纷乱的心绪中找到了答案——
“居誉非,能与你相遇,我也很庆幸。”
居誉非猛然嗤笑出声:“你居然当真了,哈!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也很庆幸……”
阮昧知不咸不淡道:“刚刚的回答,我也是顺嘴忽悠一把而已,你难道没意识到?”
“骗子。”
“是啊,骗子。”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现在这局面,你准备怎么办?”居誉非扫了眼结界外那眼神纠结的殷某人,漫不经心道:“杀了我灭口?”
阮昧知作苦大仇深状:“要是你就这么死了,哥身上的脏水岂不是永远都洗不掉。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有多烂,可我家小寻却不该有一个声名败坏道侣。所以,居誉非,是男人就来单挑吧,你要是打赢了我,我就自认倒霉,放你走。但你若是输了,就老老实实跟人承认你污蔑我。”
“你就不怕那群人说你屈打成招?”居誉非斜睨他一眼:“而且,你之前替我挡了一下,还受着伤的吧。你就不怕输了?”
“所以要请你手下留情了。”阮昧知抽出飞剑,遥遥指向居誉非。
居誉非叹息着摇头:“真是狡猾啊。”这算是……挟恩求报么?
居誉非解开结界,高声大喝:“阮昧知,你以为你施恩救我我便会感激涕零为你附庸吗?你做梦!若非少主掌门均被你所蛊惑,我王勉一片忠心又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纵是无人信我也好,我自亲取了你狗头以证清白!”
阮昧知不由愣住,殷寻问却是反应迅速,反手便对着居誉非削了过去,恨不能一剑将这混蛋削作两半,划开血肉劈开骨骼,让他再不能如跗骨之蛆般给他添堵。奈何之前神佑刻印将殷寻问体内真元抽了个彻底,便是服下丹药也难以立刻恢复,让居誉非给轻松挡下了。
阮昧知见机,挺身而上,拦住殷寻问的下一波攻击,摆出个正气逼人的模样:“居誉非,现在还抵赖有意思么?我惜你本事这才留你一命,但你若执迷不悟,本君也就不客气了。另外,刚刚你说错假名了,你之前用的名号是贾勉而不是王勉。”
“……”居誉非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继而恼羞成怒道:“受死。”
阮昧知偏头对殷寻问嘱咐了句:“我亲自解决他。”后,便提剑迎了上去。
一时间劲风肆虐,雷动轰鸣,金石铿锵,星流霆击。
看客们看着那打来打去的两人顿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这个剧情略有点乱啊:从男子单打,到男男混合双打,再到掌门出手队员临阵换队,结果私下谈判一番后,又变成男子单打了。
阮昧知和居誉非到底啥关系啊,那居誉非之前似乎还说过跟我走什么的……莫非他其实是来抢亲的?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咳咳,总觉得节操的某个地方微妙地坏掉了呐。
阮昧知打得比较控制,居誉非也没有动真格,但饶是如此,一炷香后,居誉非佩在身上的最后一件防御法器也被阮昧知给劈成了渣渣。
阮昧知胜利在望,正欲乘胜追击将剑架上居誉非的脖子,迫他服输时,一个身影却是猛然窜起,将居誉非揽入怀中,顺便挡下了阮昧知的雷霆一击。
“龙惊千!”
场中人齐齐惊呼出声。
阮昧知郁闷得一脸血,龙笨笨这货真有眼力啊,每次搅局的时机都挑得恰到好处。大哥你还是直接给我一刀痛快的把,这么一茬一茬的来小生受不住啊!你是真爱居誉非我早该知道。
就在阮昧知泪流满面之时,龙惊千已然大喊出声:“誉非,你不要命了吗?事不可为,还不快随我走。”
在这一刻,阮昧知终于悟了。他就说之前龙惊千干嘛冲出来替居誉非挡灾呢,感情是想让居誉非“被魔门”,顺便暗中胁迫居誉非翻个供什么的……
阮昧知满心黑线:龙笨笨这货的智商到底有多让人着急啊,他以为殷函子是他们家掌门吗,那攻击想挡下就能挡下。他以为居誉非是他们家同门吗,逮住人想胁迫就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