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就是不吃药(39)
如今万岳子尸身已被检验完毕,可他尚且健在的几名弟子只执着于拿到这具尸体向轩齐子换取好处,莫说将他入殓下葬,甚至连一丝伤感情绪也无。此事天方子自然不会答应,这具尸身若是被轩齐子得到,只需伪造几处证据他便百口莫辩,那时必定引来无数麻烦。
于是,曾经的天岭宗长老,直到现在仍停放在空房之中,既无人吊唁,也不见亲朋拜祭,仿佛他从未活过一般。
天方子过去常见万岳子温香软玉抱满怀,如今看见这凄凉场景,内心也有几分唏嘘,暗道也不知自己死时又是何种景象。然而被沈逢渊这一瞧,他又升起了不愿服输的念头,拂尘一甩就道:“沈兄看我作甚?我可是交友满天下,死在任何地方都能被风光大葬。”
天方子处世圆滑,收服他人时历来甜枣大棒一个不少,不论前往任何门派都是被夹道欢迎的人物。只不过,沈逢渊历来就是个例外,此时也只淡淡道:“但愿那些人想的是调查你的死因,而不是怎么瓜分你的遗产。”
天方子最擅外交,可他只信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他能为旁人带来利益,这些人自然便会为他所用,对他忠心不二。纵使身死,为了继承他的势力收拢人心,座下的弟子想必也不介意为他伤悲一场。
只不过,他也在想,若自己也如万岳子这般完全失去利用价值,会不顾代价为他与其它势力为敌之人,或许只有一个沈逢渊。
沈逢渊,他从少年时就不曾看明白的剑修,直到现在,虽已能预测此人行动,他却始终无法理解背后的原因。做这些完全没有好处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天方子的生命里,沈逢渊是一个特殊的敌人。他想要战胜这个总是对自己嗤之以鼻的剑修,若能看见此人低头求饶的模样,那简直是堪比飞升成仙的痛快。可是,有些时候,他又希望沈逢渊永远别低头,这样,至少显得世间还没那么糟糕。
这样复杂的情感困扰了天方子许多年,不过比起长老间的生死之争,这都只是小事,所以他只轻笑着回:“别人我不知道,但沈兄如此正直,不论凶手是谁,定然会让我沉冤得雪。”
这明显不是沈逢渊想得到的回答,他瞪了一眼这个就是不肯好好做个正道修士的人,对着释英便道:“师弟,记住这个人,等他死了就送给你解剖。”
名利场上从无永久赢家,天方子也不觉自己能够善终,闻言只微笑着迎合,“还请青囊长老手下留情,验完记得把我缝好。在下好歹也是个天岭宗长老,死时总得体面些。”
他们活了三百年,昔日同门大半都已不在,彼此对生死皆已看淡,如今聊起身后事也宛若笑谈。然而,落在顾余生耳里,却是触动了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回忆,本该在入睡后缓缓忆起的梦境,竟是忽的浮现在眼前。
在属于顾余生的梦境之中,他没有遇见释英,成了沈逢渊的第一百个弟子。老掌门不论梦境现实都不曾改变,许是怜他孤苦,自入门后便对他处处关心,饮食起居都照料得极为周到。在释英始终不理他的那些日子,他只能从父亲般的师父那里寻到一丝温暖。
后来,元如师兄死了,他在御剑山庄寻到了拾花剑,风奕的灵魂觉醒,除去云中行替同门报了仇。沈逢渊夸他做得好,神情却隐隐可见疲惫,看向拾花剑的眼神满是解脱。
那时,顾余生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已接受了释英或许永远不会注意自己的事实,也下定决心成为一名出色的剑修,默默守着仙草生长。可他从未想过,若有一天沈逢渊不在了,自己该怎么办?
只可惜,不论他有没有做好准备,那一天还是来了。顾余生二十三岁那一年,天岭宗发生动乱,其最具权势的大长老天方子突然闭关,宗主宣告退隐,只由轩齐子主持宗门事务。
天岭宗的权势斗争世人皆知,顾余生本不觉有什么,可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沈逢渊竟是亲自去了无烽城。
没人知道那几日发生了什么,当沈逢渊返回时,已褪去素日驻颜的老年面目,恢复了曾经的青年容颜。最初被那人呼唤时,顾余生还不敢相信这宛如青玉的谦谦君子就是自己师父,直到看见其不知被多少鲜血浸染过的佩剑,方才惊讶地上前相迎,连忙问:“师父,天岭宗发生了什么?”
剑修在同阶修士中以一当十,又因入门便经受残酷磨砺,长久作战能力远胜普通修士。然而,那时的沈逢渊作为最强剑修,竟是已经脱力,只能依靠佩剑勉强站稳,不得不唤来徒弟搀扶自己。修士不会轻易改换驻颜,沈逢渊恢复青年面貌,只是因为他遇上的对手太强,老者身躯已不能应对,他必须以巅峰状态前去迎战。
顾余生不明白,世上到底有何人能将东灵剑阁掌门逼到如此地步?然而,被他搀扶的沈逢渊已失去所有力气,在沧浪峰打坐三日方才恢复一些修为。
那时,沈逢渊睁眼后的第一句话是,“我的一个故人死了。”
只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便又没了声息。他拿着一对双鱼玉佩,对着灵山的万千山峰陷入沉默,似在回忆,又像在发呆,良久,方才喃喃叹着,“不是关系多好的人,我们认识了三百年都没坐下好生聊过几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死,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很空,居然有些寂寞。”
顾余生不知道他所说的故人是谁,沈逢渊也没再提,只是待他修为恢复,便发出了一道改变东灵剑阁未来的命令:“所有东灵剑阁弟子齐聚沧浪峰,整军备战,我们……全力进攻雪衣天城。”
那时,雪衣天城没有掀起任何风波,顾余生虽为释英几番前往调查,却也没有寻出大的错漏。以一己之力对抗北方五派,此战不可能赢,然而,沈逢渊的决定却没有丝毫动摇。临行前,他欣慰地看了一眼顾余生,告别时的语气仍和入门那日般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余生,你留在沧浪峰,若我战死,由你继承掌门之位。”
最初,顾余生还不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很久以后,才知,那是庆幸。东灵剑阁不能没有掌门,所以沈逢渊从不凭借自己感情出剑,如今,祖师爷回归,门派有了依靠,他终于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剑修,选择为故人复仇而战死。
一生能够如此落幕,他,很高兴。
没了梦境的铺垫,脑海中的景象变换极快,最后,清晰映在顾余生眼里的只有掌门踏雪而去的背影。印在雪地上的脚印只有一列,在茫茫山川中显得格外孤独,看着沈逢渊最后的脚印被雪花覆盖,北方的敌人杀入山门,顾余生知道,师父不会回来了。
他想让自己的仙草自由生长,可他没办法再安静地待在远处,李长命死后他不再交友,如今连师父也没了,他又变回了曾经的风奕,除了自己的仙草什么都没有。
敌人的目的很明确,一入山门便直奔穿林峰而去。顾余生穿上了曾经的掌门服饰,斩杀了所有想要夺取仙草之人,然后,在释英面前拭去剑上血迹。他终于在这双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本该感到高兴,最后出口的话却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已不知该如何温和待人。而他只能努力不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冰冷,“在下新任掌门顾余生,今后便由我守护释英长老和东灵剑阁。”
在释英抬眼的那一刻,回忆突然断裂,顾余生恍惚地按住额头,努力记住那些敌人的服饰,不自觉便道出了其来历,“雪衣天城……”
作者有话要说: 顾余生·掌门:仙草不理我,好友列表空无一人,连老父亲都挂了,难受,想删号。
释英:新掌门这么高冷肯定不喜欢闲聊,我就不找他修剪枝叶了。
沈逢渊:我的错,居然忘了教徒弟用表情包。
天方子:拜托你快些想起来,教会你用表情包的人是我。
顾余生:元如师兄,感谢你带坏了我!
元如:咦?谁给我送的红领巾?我最近有做好事吗?
第四十六章
三名剑修本是在天方子的带领下游览洗墨渊, 路上再聊几句案情, 谁知顾余生突然就停下脚步,神情还似梦魇一般难受。释英发现此状,连忙替他把脉,只见徒弟体内真气正疯狂涌动, 其声势竟丝毫不逊色于顶尖修士。
随着顾余生修为的提升, 这样神异的情况越发频繁, 释英在穿林峰便见过多次,每一次醒来, 顾余生体内便会多出一道真气, 修为随之大增。
让他奇怪的是, 修士身躯所能容纳的天地灵气有限,如今顾余生尚未结成元婴淬炼身体, 为何其筋脉竟能运行如此庞大的真气而不受损?
而且, 风奕和顾余生一样修行的是水行功法,可他如今体内真气却是五行俱全,似乎不全是前世恩泽……或者说, 明明都换了具身躯, 前世修为却能传承, 这本就是一件怪事。
风奕性情不比常人,若是采用了某些不合天道的手段,只怕今世的顾余生很难渡过飞升之劫。
顾余生的情况释英研究多年,始终无法参透其原理,如今见他神情渐渐平缓, 知是梦境已过,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沈逢渊知道释英医术有多强,见他都是面露忧色,这便上前关怀道:“师侄可是身体不适?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你先去房中休息吧。”
当顾余生醒来时,首先见到的是前世今生两位师父关切的眼神,梦中的严寒终于散去,他环视一眼目前尚且安好的众人,这才悄然舒了口气,只对二人安抚地回:“让师父师伯担心了,可能是近来用了几次拾花剑,走着走着就出了神。”
顾余生尚且不知自己另一个梦境是怎么回事,可他已确定,这梦境中的一切都与现实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释英。梦里的释英华发未白,是隐居穿林峰的青囊长老,直到沈逢渊死前从未出过东灵剑阁,这和现在的释英差异极大。顾余生想,或许,自己已经接近了师父的秘密。
不论如何,如今收他为徒一直照顾他的人是现在的释英,顾余生也不愿太过纠缠梦中之事,遇上这样的情况只一味推给风奕。释英虽然颇为神秘,对于轮回之事到底无法断言,此时虽有些不信,也没再追问。
就在释英疑惑时,顾余生的视线却落在了天方子腰间悬着的双鱼玉佩。此玉通体洁白凝如羊脂,其上隐隐可见青木之辉。两只鲤鱼呈弓形一左一右,天方子一走动,它们便随之磕在一起,宛如恋人间的缠绵亲吻,叮当脆鸣隐约可闻,果真是沈逢渊手中那块。
顾余生对身边一草一木都极为警惕,他记得天方子为妖族拜访东灵剑阁时便身携此玉,应是从不离身之物。若是如此,梦中沈逢渊死去的故人,就是天方子?
梦中的他已是二十三岁,如今他还未过二十一寿辰,距离此事尚且两年有余,过去梦境中的时间都与现实一致,这次怎会提前了这么多?
虽然想不明白缘由,顾余生却觉这是来自梦境的警示,如今不敢大意,连忙指着玉佩对天方子问:“前辈似乎一直佩戴这块玉,不知是何来历?”
天方子本还疑惑这些剑修在搞些什么,一个修士走在园子里居然还能梦游,若说没有古怪,他是不信。谁知还没猜上几分,顾余生倒是突然问了此话,他闻言下意识看向腰间玉佩,眼眸也有一丝恍然,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竟已习惯佩戴此物。
他不说话,沈逢渊却已想起此玉来历,颇为怀念道:“这不是你在拍卖会和我抢的阴阳双鱼佩么?都快三百年了,你居然还留着。”
天方子没料到沈逢渊竟还记得,闻言只轻笑着回:“从第一剑修手里抢得的东西,自然要留作纪念。”
这块玉的来历说来也简单,自试炼大会结束,天方子有一年不曾见过沈逢渊。那时天岭宗尚未崛起,沈逢渊又是东灵剑阁未来的继承人,他们的身份地位差距极大,无法相遇也是理所当然。